有鶴丸在一邊幫琉星看魚的火候, 果然沒烤焦。
火候正好,焦脆的魚皮, 嫩滑的魚肉, 大概是本丸附近環境尤其好,這些魚連肚子裡的魚籽都比普通的大上一倍,明明不是鮭魚, 咬起來卻顆粒感十足。
琉星吃完飯正好到了平常午睡的時間,開始不停揉眼睛,但還是強打著精神不肯睡著,頭一點一點地好幾次差點從小石墩兒上摔下來,最後還是鯰尾撐起了帳篷,把琉星塞進去睡了兩小時。下午陸奧守帶著睡飽了的琉星去森林裡端了兩窩兔子, 抓了幾條蛇, 蛇羹和烤兔加上一堆野果, 晚餐也吃的一群人滿嘴流油。
晚上才是重頭戲。
大概是白天睡得舒服,玩得開心, 平常晚上八點多就該上床聽睡前故事的琉星,現在精神奕奕地一點不打瞌睡, 還湊熱鬨坐到火堆旁邊聽大家講怪談。
夏天就要說鬼怪故事——鶴丸國永這麼說道。
而且為了看琉星害怕的表情, 還特意說了他珍藏多年的幾個鬼故事, 然而事與願違, 短刀們被嚇得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琉星還一臉茫然, 像是沒聽懂。
“死掉了, 不可以動!”琉星不解地皺著眉頭,“能動,能說話,沒有死!”
鶴丸國永:“……”該怎麼解釋才能讓這孩子理解鬼的概念。
琉星最後還是沒能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越發覺得鶴丸的故事,沒有一期一振和堀川國廣的睡前故事好聽——還是和泉守兼定的冒險故事更有趣!
不知道這位一直在冒險的神明大人,什麼時候才會到高天原來?
最終短刀和脅差被嚇得夠嗆,捂住耳朵逃進了帳篷,陸奧守便乾脆從懷裡掏出了小酒瓶,和鶴丸兩個人聚在一起喝起了清酒。
琉星是知道酒的,但一點也不喜歡酒精的味道,皺著小眉頭躲到了最遠的角落裡,忽然,被螢丸拍了拍胳膊。
他回頭,便見螢丸衝他微微一笑,食指抵在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琉星趕緊捂住嘴,被螢丸悄無聲息地帶進了森林裡。
森林裡不知什麼時候被清理出一條僅供孩子通過的小路,但也僅是如此,道路四周被樹枝遮蔽,連月光都無法透過縫隙給予指引,但螢丸卻像是對這條道路了如指掌,拿著小巧的手電筒,牽著琉星走向這條通道的深處。
通道極為狹窄,清理得卻很乾淨,一路上沒有一根樹枝伸出手觸碰琉星。琉星不怕黑,隻是看不清路,又被逼仄的環境環繞著,有些不適應,幸好有螢丸拉著他的手,直至踏出狹窄通道的那一刻,他的眼前才豁然開朗。
靜謐的湖畔被月光披上一層朦朧紗衣,而那些在湖麵上瑩瑩發光的燈火,便是紗衣上點綴的玲瓏翡翠,隻是那翡翠自有一點靈性,肆無忌憚地在湖麵飛馳,時而聚成一捧,時而散開繽紛,比起皎潔月色,更多了幾分生命力和活力。
“那……那是,什麼?”琉星屏住呼吸,像是害怕嚇倒那些美麗生靈一般,悄聲對螢丸耳語。
“是螢火蟲。”螢丸眨了眨那翡翠色的眼眸,剛伸出手,琉星便看見半空中一隻螢火蟲乖巧溫順地落到了螢丸的指尖,它舒服地抖抖翅膀,尾巴上那柔柔光輝便也跟著輕輕閃爍了一下。
“好漂亮!”琉星著迷地盯著螢火蟲那微弱卻奪目的光輝,“它們的光,好漂亮……”
“我之所以叫螢丸,就是因為夜晚會有螢火蟲為我治愈傷痛,”螢丸輕輕動了下手指,螢火蟲便離開他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帽簷上,“我說過會帶你看更有趣的東西,有趣嗎?”他望著琉星,不等對方回答,便在琉星欣喜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螢丸偏偏頭,滿足地“嗯”了聲,“那真是太好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螢火蟲便像有所感應似地,成群地聚集過來,或落在螢丸肩上,或落在螢丸身後背著的大太刀上,也有落在螢丸發梢,隨著微風輕輕搖動的,眾星拱月般,將螢丸圍繞在中心。唯有一隻,慢悠悠地,漫不經心地,仿佛施舍一般,落在了琉星的鼻尖上。
琉星驚地連呼吸都不敢,生怕把螢火蟲嚇走,硬是屏著氣息把自己憋得滿臉通紅。
“沒關係,它不會走的。”螢丸探身,對著琉星鼻尖那隻螢火蟲輕輕吹口氣,它便乖乖地落在了琉星肩膀上,縮著不動了。
“好漂亮!”琉星用貧乏的詞彙形容著自己的感受:“好看!特彆好看!”
他不敢鼓掌,怕不小心傷到那些漂亮的螢火蟲,隻好握著小拳頭激動地揮了兩下,身體力行地述說自己的激動:“螢丸!好厲害!螢火蟲都聽你的!”說完自顧自連連點頭,仿佛慢一秒就無法表達自己的崇拜:“螢丸和螢火蟲……都好看,都、都厲害!”
如此直白地被誇讚,螢丸難得表現出了符合自身形象的孩子氣,翡翠色的眼眸裡沁滿了得意:“對吧?最棒的就是螢火蟲了!”
“之前你沒見過它們,是因為螢火蟲隻在有乾淨水源的地方棲息,而且……它們發光的時間太短暫,一個星期後,這些小家夥就要走到生命儘頭了。”螢丸的聲音裡帶了些惋惜。
琉星茫然地問:“它們……很快就會死嗎?”
“嗯。”螢丸輕輕一揮手,螢火蟲們便從他身邊離開,回到湖麵上點綴那一片薄紗似的月光,一點不比夜空中漫天星河遜色。
琉星有點難過,又有點害怕,對死這個字眼,反射性感到恐懼。
螢丸察覺到他的反應,摸摸他的腦袋:“不必感到恐懼,死亡很普通的事情。”
琉星皺著眉搖頭:“不普通的!很可怕!”
食指點著下巴,螢丸想了想說道:“你知道輪回嗎?意思是死去的人事物,會以新生的方式,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就像本丸的那些花,雖然冬天會枯萎,但春天會再次發芽。”他掰著手指,“雨過天晴是一個輪回,日升月落是一個輪回,螢火蟲們明年再次發光,也是一個輪回。”
琉星還太小,就算螢丸給他的解釋算是淺顯易懂,他仍然不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他隻是聽見其中一句話,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聽懂,懵懂地問:“明年……大家還會來嗎?”
“會來的。”隻不過,不再是今年的它們了。
琉星這才又高興起來,想了想,又說:“我……我家裡,沒有神明大人!”這裡說的家,自然不是本丸。
“媽媽總是不在家,貓咪媽媽也喜歡出門……隻有蟲子先生,不管白天還是晚上,隻要睜開眼,就能聽見蟲子先生向我打招呼!”琉星高興地說,“所以……所以就算他們不會發光,也是最好的蟲子先生!”
“這就是你喜歡蟲子的原因。”螢丸恍然。
“螢火蟲先生,也是最好的蟲子先生!”琉星認真地說:“夜晚來陪伴你,幫你治療傷口……螢火蟲先生真溫柔!”
螢丸看了眼在他周圍留戀不舍的螢火蟲,忍不住勾起嘴角:“嗯……它們是最好的蟲子先生。”
琉星想起方才螢丸和他說過的事:“可是它們馬上就要離開了,”他憂心忡忡地說,“一個人很討厭,很安靜……我不喜歡。”
他望著螢丸,皺著小臉問,“沒有螢火蟲,你晚上會不會害怕呀?”
“我不害怕……”螢丸偏頭,發梢上的螢火蟲跟著輕輕躍動了一下,“但可能會有一點……寂寞。”
夏日的夜裡,總能看見它們的身影。
為他療傷,陪伴他到天明。
可是螢火蟲的壽命實在太短,人類至少有百年,可螢火蟲,隻有短短的七日。
它們在這七天,仿佛前赴後繼一般,用微弱的生命照亮他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