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維持這個呼吸節奏,乖孩子。”
尤黎的病服快被冷汗浸濕透,他抓著醫生的手臂,微微高仰起頭,極度渴求著什麼一般,發白的唇肉顫抖著貼上對方手上拿著的杯子。
露出的脖頸潔白,微微凸起一點的喉結不停地滾動,吞咽著醫生喂過來的水。
醫生速度平穩地喂著他喝水,不多喂一點半點,直到人的情緒穩定下來後才起身離開,把紙杯丟進角落的垃圾桶裡。
“……醫生。”
尤黎虛弱地叫住他。
醫生轉過身,微笑,“我在聽。”他細心詢問,“你有什麼事需要告知我嗎?”
尤黎安靜片刻,好一會兒,他有些掙紮痛苦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他眼皮很薄,膚色很白,在光下透得能看清上麵的血管脈絡。
醫生好像看出他的為難,“你想說什麼都可以。”
“護士們每晚查房可以改成兩人一組嗎?”尤黎睜開眼,有些遲疑,“昨晚我看見燕玲姐她好像有些害怕。”
他撒了謊,隻靜靜垂下眼瞼。
“女孩子在晚上兩個人結伴一起走會比較安心一點,醫生,你可以幫我和李護士長姐姐提一下這個建議嗎?”
“當然可以。”
“謝謝醫生。”
眾人紛紛鬆下一口氣。
醫生又給尤黎倒了一杯水,“如果你好點了,那我們就開始今天的心理性治療。”
尤黎感受了一下,表示能堅持地點了點頭。
“醫院在給你們八人做每天的心理谘詢時,發現你們都擁有程度較深的被害妄想症,其中,你們六人患有一定的幻想症。”
“經常幻想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堅信一些並不存在的事物,演化到最後,甚至會患上更加嚴重的精神分裂。”
那位一直沉默的第八人,鍋蓋頭突然開口,他的頭發遮擋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我爸媽怎麼可能將我送進精神病院?都是因為你們,他們才會被你們這個假醫院騙了。”
“你們肯定想挖我的腎,賣我的血,”
“我要報警!我要告你們!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他重複地說著同一句話。
醫生看著他,就像在看什麼經典案例,“你們把醫院、醫生、護士都看作會加害你們的存在,你們迫切地想離開這裡。”
“把阻擋你們的一切都視作敵人。”
“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校園欺淩,心理狀態出現了問題,他的父母們辛辛苦苦把他送到了我們這裡治療,希望他能變成一個正常的,能感受到幸福的孩子。”
醫生看向中年男和中年女,“你們是一對夫妻,隻是不幸買到了爛尾樓,你們覺得世界是不幸的,不公平的,屢次爬上了天台,你們的孩子把你們送到了我們病院來療養。”
接著是寸頭和雙馬尾。
“你們有一定的暴力傾向,犯錯後怕被報複,精神一度衰弱,被學校發現退學後,你們的媽媽都希望你們能在這裡改過自新。”
再是方臉男和丸子頭,醫生一一說了過去,最後才到尤黎。
“我希望你們可以信任我們方舟精神病院,像信賴將你們送進來的父母以及親朋好友。”
“不再將治療你們的醫生和護士看作是假想敵。”
重複著那一句話的鍋蓋頭徒然不再出聲。
六人的表情都有些難以形容,因為醫生說的他們在現實裡的經曆。
丸子頭心有戚戚地吐槽,“我就知道這個副本結合現實的設定不是什麼好事,我都快信了。”
醫生繼續說,“我們可以在腦海中樹立一個虛假的敵人,他可以是任何人。”他舉例,假設,“任何你覺得對你有危險性,會加害你,殺了你,讓你沒有安全感的人。”
“閉上眼,請儘情去想象。”
醫生語氣溫和,帶著誘導性。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
“這裡是真實的,醫院是友善的,他是你們虛構的,你們在幻想中可以無所不能,輕而易舉地消滅掉你們的假想敵。”
“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們,你們是安全的,不再需要有什麼人、事、物來保護你們。”
“那麼,你覺得他是誰呢?”
中年男女幾乎默契地脫口而出,“是西裝……”
醫生耐心詢問,“西裝?”
“……我們沒有見過他。”
“他可以不需要有臉。”
中年男女喃喃自語,“他很有錢,是投資商老板,每天都會穿西裝……”
鍋蓋頭也說,“手術刀……”他瑟瑟發抖,“他拿著手術刀。”
醫生詢問,“你覺得他是一個外科醫生嗎?”
鍋蓋頭肯定道,“一定是。”
雙馬尾和丸子頭都緊緊閉著嘴巴,一個字都沒說,方臉男和寸頭出了冷汗,有樣學樣。
醫生看向尤黎,“13號?”
尤黎有些恍惚,聽見醫生在問他。
“他是誰呢?”
西裝對應了這對夫妻買到的爛尾樓開發商形象,他們憎恨。
手術刀對應著鍋蓋頭心底的害怕,怕自己的身體器官被無良外科醫生販賣。
那麼他呢?
他心底想得是誰呢?
他害怕恐懼憎恨的是誰呢?
醫生這麼問自己。
尤黎心底一片茫然,又覺得有點怪異,就好像他們八個人此時正在醫生的領導下,準備憑空一起造出一個本不應存在的人。
被這種負麵情緒彙聚出的人真的能作為他們輕易消滅掉的假想敵存在嗎?
而不是他們反被這個假想敵為所欲為地掌控?
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