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外,宗元武騎在馬上,頗有些坐立不安。
他望著前方高高的黑色軍營,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早之前,他就懷疑那是三皇兄,沒想到還真是。
昨日清祀回府後,全府門客都收到這個消息,連夜商談對策。
“三皇子回來了?,千真萬確。”
“如今這副模樣,想必不足為懼,就算有裴相和薛老,也總不可能封一位失明之人為儲。”
“不好說,凡事都有萬一。宮中聖旨都發了,就是不知能不能治好。”
以前宗洛還無事的時候,他府下的門客就有不少將三皇子視為大敵。
歸根結底,還是有兵權的緣故。
雖說再不受寵,兵權卻是實打實的,再加上玄騎駐紮在京郊,不像五皇子府下定北軍,隔著大老遠還要調兵,等趕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去年,三皇子歿於函穀關的消息傳來後,門客們都鬆了一口氣。
“三皇子在這個時候回來,實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不僅是六皇子,四皇子埋伏也夠深,我等先前竟然忘了這位。”
“四皇子?就憑他那個出身,倒不如先讓六皇子去試試。”
會客室裡燭火搖曳,將每個人影子拉長再拉長,襯得交談聲嘈雜,叫人心煩意亂。
宗元武坐在主座上,雙眼放空,思緒不知道飛到了哪裡。
對於主公這副模樣,門客們也都司空見慣。
他們是定北侯府請來的謀士,凡事隻需同老將軍請示。
平心而論,宗元武不善計謀,為人一根筋,習武方麵也平平,實在不是一位好的效忠人選。
架不住宗元武母族家大業大。
即使宗元武什麼也不做,這些人都會幫他打點好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他操一點心。
他隻需要按照被安排好的道路走,不拖後腿就行了。
走神的宗元武忽然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
他打小就喜歡學武,年幼上尚書房時天天夾帶話本,夢想有朝一日成為武林大俠,劍蕩八荒。
天天在課堂上看話本,少傅也不敢說他。大淵曆代皇子,文武雙全的不多,偏科生反倒不少。特彆是宗元武在表現出自己對武學的極大熱情後,他便整日泡在習武場上。
母妃和武術教習都誇他天資過人,日後必能成為像父皇那樣的大將軍。
先是皇帝,再是將軍,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宗元武從來沒和彆人說過,其實他並不想當皇帝,也不想當將軍。
不過長大懂事後,這些年幼的事情,想起來後自己也隻是笑笑。
出生在這個位置,供宗元武選擇的餘地並不多。
就算他學著小時候一樣,拿個包袱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就當把皇位拱手讓給宗永柳,待宗永柳登基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也會是掘地三尺把這個皇兄找出來殺了,絕對不會放過。
定北侯府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還有他在宮中的母妃,稍有差錯就是萬劫不複。宗元武也不是小孩子了,再一根筋,也乾不出來那麼白眼狼的事。
所以宗元武心甘情願加入了奪儲。
他不像老六老四那麼心狠決絕,可以利用身邊的一切,就為了那個位置。宗元武心底依舊懷有手足情誼。
特彆是對三皇兄。
宗元武不知道有多羨慕他的三皇兄,習武打仗樣樣那麼厲害,也不藏私,除了鬼穀不外傳的劍術,其他都交給他了。
隻不過他自己不是帶兵打仗的料,看到烏壓壓的敵軍就手軟腳軟。
去年函穀關一役的消息傳來後,宗元武隻覺晴天霹靂,甚至也偷偷派兵去找過。
就像現在一樣,他高興三皇兄的歸來,卻又不禁難過。
天家無父子,天家無手足。既然踏進了奪儲,就注定了同所有皇子站到對立麵。
會客室裡還在抄。
“夠了。”
他忽然從主座上站起。
滿屋門客的討論聲霎時一靜。
宗元武嘴唇摩挲幾下,沉默許久,喪氣般說道:“你們討論,本皇子有些乏了。”
“恭送主公。”
門客們紛紛垂首致意後,又重新開始了七嘴八舌的爭論。
有建議趁機拉攏三皇子的,有建議靜觀其變的,還有禍水東引的。
不管現在吵得多激烈,等到明日,他們就會拿出一套可行方案,屆時隻需要照做就行。
隔著一道門板,宗元武覺得疲憊至極。
他揉了揉眼睛,乾脆什麼也不想,回臥室後倒頭就睡。
然後,他就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人低聲勸他:“殿下息怒殿下請息怒。”
宗元武朦朦朧朧地抬頭,滿堂人影重重。
地上散落著砸碎的瓷片,周圍一片狼藉。那是他最喜歡的瓷器。
在主座之下,門客們呼啦啦跪了一地:“如今三皇子收到消息,已經從邊關回來,若讓三皇子帶著玄騎歸來,後果不堪設想!”
“此乃中途截殺的大好時機,臣知殿下念舊,但此事事關重大,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趁陛下如今還未醒,還請殿下趁早做出決斷!”
他們烏壓壓的頭頂鋪在地上,像一座不堪重負的山。
宗元武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渾身顫抖,流了一背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