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了。
元嘉的話像是給宗洛打了一陣定心劑。
今日是年節,是闔家團圓的日子。
就算淵帝再冷酷,也不可能選在今天打孩子。
宗洛穩了穩心神,看著元嘉進去通報。
那塊放在他袖子錦盒裡的神龍玉帶了一天,都快被他焐熱了,不急於這一時。
片刻後,內裡遙遙傳來冷肅的聲音:“進來。”
宗洛下意識低頭檢查整理自己儀表,確認無誤後才跨進宮殿內。
章宮內陳列擺設依舊還是記憶裡熟悉的模樣,即使今日年節,也隻在拐角處放上一盞暖色宮燈,稍稍緩和了大殿裡肅穆冷清的氣氛。
近日天氣越來越冷,內務為整個章宮地麵鋪上毛茸茸的獸皮地毯,再加上關上了四麵窗戶,在桌案旁點燃幾盆銀絲炭,暖乎乎的。
淵帝則端坐在桌案背後,頭也不抬:“踩著點回來,還算出息。”
“找朕何事?”
垂首候在一旁的元嘉再次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歎氣。
自從夕陽落下後,幾乎每過幾炷香,淵帝都會招他問一次三殿下有沒有回來。
結果等到三殿下來了,卻又隻是不鹹不淡地問一句找朕有何事,隻字不提守歲的事。
生性多疑的帝王習慣性將心思埋得很深很深,連偏愛也藏在心底,從來不說,隻默默去做。
所有人都畏懼著暴君的表麵,沒有人能猜到他真實的想法,更不知他緣何如此的苦衷。
元嘉理解這一切緣由,這才越發歎氣。
宗洛神情有些微不可查的局促:“兒臣來,是有一物想要送給父皇祝父皇年節快樂,福壽安康。”
在奏折上不斷批注的沙沙聲終於停下。
淵帝擱下筆,“哦?”
宗洛拿出那個包裝精美,尚且殘留著餘溫的錦盒。
內裡放著一塊色澤完美剔透的翡翠,在淺色的暖燈下水潤透澤,愈發顯得踩著祥雲的神龍威風赫赫,神武非凡。
“這塊玉是兒臣早年有幸所得,當時一看,覺得色澤甚美,故此買了下來。”
對於那些辛辛苦苦找玉,費力找名師一同參考設計,又一筆一刀在上麵雕琢刻畫的過往,宗洛隻字未提,仿佛這些不過微不足道,不足掛齒。
珠串冕旒背後,那雙黝黑銳利的雙眸直直落在宗洛手上。
緊接著便是一陣衣料摩挲起身聲。
淵帝沒有讓元嘉呈上來,反倒自己站起,負手上前,拿起錦盒裡的那塊神龍玉。
甫一入手,有些冰涼。
帝王仔細端詳著上麵的紋路,布滿老繭的指腹從上麵不輕不重地碾過,神情辨不出喜怒:“這是你自己雕刻的?”
宗洛的身子僵了僵。
他原本並不打算說是自己刻的,那樣未免有些過於刻意。
沒想到,淵帝竟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是。”
不得已,宗洛低聲認下:“兒臣手藝不精,雕刻技巧尚不成熟。如今又落得這副模樣故此沒能趕上父皇生辰獻禮,還望父皇恕罪。”
站在一旁的元嘉見陛下的心情瞬間明媚起來,方才批閱奏折時累積的煩躁和怒氣全部一掃而空,連忙眼觀鼻鼻觀心。
這塊玉有幾乎巴掌那麼大,又是質地堅硬的寒玉,想要在上麵刻出這麼多紋路,可想而知需要花費多少時間。
雖然還有些青澀,但其中蘊含的孺慕孝心,絕非生辰時那些皇子隨隨便便的賀禮可比。
淵帝越看越滿意,末了,才勉勉強強補上一句:“刻得不錯。”然後招手就吩咐元嘉去拿線來,作勢就要串上。
也正是如此,他才錯過了宗洛臉上的錯愕。
上輩子,沒有多此一舉的死遁,壽宴也沒有推遲,他便乖乖在淵帝去年大壽上將神龍玉作為生辰賀禮。
因為是第一個獻禮的皇子,當時群臣翹首以盼。
內侍在眾目睽睽之下報出賀禮名字,觀之色澤後,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然而上首帝王隻是垂眸看了一眼,淡淡地說了句不錯,便再也沒有下文。
宗洛當時倒也沒多想。
就算他雕工差了一點,但也絕對算不上拉胯。再加上極品底料色澤,放眼列國都找不出第二塊,送出手絕對倍有麵子。
比之前他送的不走心老參,那是不知道好到哪裡去。
沒想到的是,他爹竟然這麼喜歡這塊神龍玉。
宗洛又開始忍不住胡思亂想:若是真的喜歡,那上輩子為何從未見他爹表示過?
“陛下。”
就在宗洛走神的時候,元嘉已經吩咐下人拿來穿玉的繩,往預留的地方穿上。淵帝滿意地打量片刻,將其掛在自己批閱奏折的筆架旁。
“來人。”
就在宗洛以為萬事大吉,自己應該腳底抹油開溜的時候,他冷不丁地開口:“給三皇子賜座。”
立馬就有下人捧著皮草和憑幾上前,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為他鋪好,遞上一方鏤空的銀色暖手爐。
這模樣,是要他留下來坐坐的意思了。
宗洛還想再掙紮一下:“父皇,兒臣不宜熬夜”
“怎麼?你同老四去花柳街喝酒就行,在朕這裡就不行了?”
淵帝劍眉一擰,語氣冷了下來:“又不是讓你天天熬夜,等到點了再給朕麻溜地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