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 林幽篁的麵容雌雄莫辯。是因為, 麵前一身紅衣的林幽篁,不是之前那個一直以燕雙飛身份出現的麵容。更接近水榭時候,顧矜霄第一次看到的,頭頂林幽篁名字的紅衣女子的臉。
初次以燕雙飛身份出現時,那張臉棱角分明,眉目飛揚。五官都很完美無缺,一眼看去就驚豔得抓人目光, 無一處死角。
英俊得太過直接, 毫無留白, 那張臉上,無論什麼神情,都無變化的餘地。很難讀取到他的氣質,也就很難找出什麼真實過去。
現在看來, 那張臉果然是易容。而且,還是絕頂的易容高手的手筆。
林幽篁緩慢地眨眨眼,一點懶懶的笑意:“娘子怎麼看著我不說話,是不喜歡這張臉嗎?還是,在想親哪裡?”
顧矜霄靜靜地看著他:“在想,你是男是女?林幽篁是武林眾所周知的第一美人, 很多人在她小時候就見過她。除非她從小就是在男扮女裝, 不然很難相信林幽篁是個男人。”
如果說水榭的林幽篁無疑是個美麗的女子, 眼前和水榭之中的人極為相似的臉, 舉止氣質和骨相神態, 卻絕對是個無法錯認的男人。
儘管,這麵容生得過分豔麗冷漠,靡顏膩理,霞明玉映,美得雌雄莫辯。但麵前的人,誰也不會把他錯認成女人。
神龍早在看到他第一眼就錯亂了:【嗚嗚,我的幽篁小姐姐,我的武林第一美人,居然真的是個男人啊!為什麼被騙的總是我?水榭裡他身上的氣明明是陰性啊……】
栽在顧矜霄身上一次,可以說是少不更事,為什麼它都飛升了還會栽在凡人身上?
“沒關係,我們沒認出他。”顧矜霄輕輕地對神龍說,“他也沒認出我們。打平了。”
林幽篁和水榭時候的形貌,並不完全一致,但的確是同一個人無疑。
神龍觀氣辨人,顧矜霄以術相麵,都沒有能看穿,這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易容術。
顧矜霄淡淡地笑了,尾音極輕的聲音含著一點意興:“神龍大人,彆忘了他背後站著的那個神秘方士。顛倒生死,拘魂驅屍都做的。混淆陰陽,又算得了什麼?”
神龍頓時從喪喪的情緒裡,振作暴起:【我沒忘,那個壞方士把本該去往幽冥的魂魄,變成陰陽兩界不收的活死人,我們兩的仇大了!有本事那混蛋永遠不死,永遠不落我們枉死城手裡……】
林幽篁聽到顧矜霄的話,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他生得豔麗奪人,卻從內到外透著冷漠如刀的氣質。臉上神情倦怠休憩似得,一點懶洋洋的靡麗愉快。
唯有聲線,一直都是清淩淡漠的,他低低地笑了笑:“娘子想知道,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
林幽篁緩緩傾身,距離顧矜霄相隔一掌的地方停下,瀲灩的桃花眼掬著一捧清淩淩的水,似彎似斂,脈脈深情。
顧矜霄不閃不避,就像被妖魅惑心的修士,眉宇清冷眼中空靈,無念無情。
那豔麗戲謔的妖魅,卻牽了顧相知的手,輕輕放在他顛倒眾生的臉上,引著這彈琴的手,以他的骨相為弦,來一寸寸的彈奏。
眉骨,鼻梁,下顎,喉結……到胸口的心跳。
林幽篁的臉上,笑意慵懶明豔,桃花眼中卻很輕很淺。反而是溫柔簡單的,毫無欲色也無情深,隻是清澈專注。
就像,使壞的妖魅被虔誠的修士感化,自願敗退皈依……卻比任何的誘惑都有力量。
神龍弱弱地,小小聲說:【顧矜霄,你的心跳稍稍加快了。】
“恩。”
【我也,我也快。】
林幽篁的心跳,也快也亂,噗通、噗通……一下一下,強大有力。
他的臉像雨水洗過的竹林,什麼表情也沒有,看著顧矜霄:“我是男是女?相知。”
呢喃囈語的沙啞出口,反而是林幽篁自己受驚,微微失態的下意識收回手,退出床帳。
他彆開眼,喉嚨微動,很快笑了笑,轉頭看來的時候,便如以往從容優雅,慵懶笑道:“你們方士這一點就是不好,元神出竅神遊天外的時候,沒有人守陣,就沒有自保之力。”
顧矜霄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從頭到尾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輕輕地說:“有的,如果是襲擊,攻擊的陣法就會啟動。”
林幽篁笑著隨意說了幾句,表示還是不安心,以後一定為替娘子做一個守陣的機關。
隨後,也沒有問顧矜霄出神入定是去做什麼,就又有事離開了,隻說晚些再來。
顧矜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神情平靜,無波無瀾。
唯有神龍,龍尾巴捂著眼睛,偷偷地小小聲說:【顧矜霄,剛剛你們倆……是誰動心了?】
很明顯,林幽篁想撩琴娘小姐姐來著,卻好像把他自己撩進去了。但是……顧矜霄呢?
“他不是真的要撩顧相知。”顧矜霄說:“從我還魂歸體開始,林幽篁一直是綠名。”
不是在說撩的話題嗎,怎麼突然跳到綠名?神龍迷惑不解。
哦,它忘了,顧矜霄郎心如鐵,自戀成狂。哪裡會管彆人意亂情迷小鹿亂撞?
神龍瞬間生出惻隱之心:【他雖然是個變態,還引誘我琴娘小姐姐。但他不喜歡男人,真動了心也怪可憐的。看在顏值的份上……要不,算了吧!這次琴娘小姐姐彆美了。】
“嗯。”顧矜霄輕輕地說。
神龍這才鬆口氣,在它的小本本上記下,以後不看清是男是女,千萬彆隨便動心!
顧矜霄卻已經雙手合掌,手指擬訣,轉眼又出神入定。
裡世界,枉死城,落花穀,燕家祠堂。
有了之前那次成功,這一次孤影化雙和迴夢逐光的時間拿捏,更流暢有度。
依舊是祠堂二十尺外,顧矜霄青霄飛羽懸空。
這次,他直接加快迴夢速度,讓畫麵迅速回到最後,背對門外的男人將流血虛弱的手放在那口棺材上。
孤影化雙,剩餘20秒。
所有虛弱被控製的活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被活屍控製著,將割破流血的手按在棺材上。
那些人似乎極力掙紮,臉色可怕,眼神畏懼至極。然而無論怎麼掙紮,手似乎都黏在上麵了一樣,無法離開。
唯一鎮定的,發動一切的男人,左手並起二指朝天,不知道是在發誓還是在念咒。
孤影化雙,剩餘15秒。
一直靜止不動的漆黑棺材,忽然開始顫抖震動起來。
淡淡的黑色煙霧蔓延縈繞,不祥又邪惡。
所有人發病一樣顫栗,麵目猙獰抽搐,仿佛身體裡的血液急速的流動著,沿著那隻黏在棺材上的手,被吸收。
然後是骨肉坍塌萎縮,一個高大的人轉瞬間消瘦得不成樣子。
緊接著,衣物支撐不住,像是身體自內向外被溶解了一般,唯有鏈接棺材的手指還存在。
很快,手指也漆黑如枯骨,一寸寸消融。終於被棺材放開,委頓在地。
地麵的衣服也像被腐蝕一般化作灰燼,風一吹,隻餘一截半指長的漆黑枯骨。
唯有那個男人還站在那裡,周圍的活屍都沒能幸免。
孤影化雙,剩餘5秒。
顧矜霄立刻變曲,收尾孤影化雙,25秒的鏡像替身和天地靈氣的反噬一同湮滅。
然後是隻剩8秒的迴夢逐光倒計時。
男人舉起的左手落在棺材上,猛地用儘全力掀開。
掀開的棺材被黑煙籠罩,什麼也看不見,隻看見從裡麵伸出一隻白皙纖弱的手。
一把將男人拉了進去。
小小的,不足一米五長的棺材,隻能裝下十歲左右的早夭兒。卻輕而易舉就裝下了這高大的成年男子。
棺材劇烈顫抖一瞬,很快死寂無聲,仿佛被拉進去的人,心甘情願毫無反抗。
周圍氤氳的黑煙慢慢縮回棺材。
最後三秒,顧矜霄收尾迴夢的音域。
卻見最後一瞬,塵埃落定的燕家祠堂門口,走進來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
衝天的青焰,像虛虛實實的青蓮花,如煙如霧盤旋飄渺,轉瞬回到顧矜霄身邊,和消失的琴音一同湮滅。
顧矜霄落地,神龍也從天上回到他身邊,變回戲參北鬥的樣子。
【顧矜霄你嘴唇有點蒼白,是不是有點勉強?】
顧矜霄的膚色冷白,唇色便也很淺。他站得很穩,隻眼尾的鬱色微凝:“不要緊,最後進來的那個人很眼熟。”
【是女裝的林幽篁嗎?】
“她戴著帷幕,遮得很嚴實。影像回溯,這些人頭上都沒有名字。時間太短,看不出來。我也以為是林幽篁,可如果是他,他的性格不像是會特意遮住臉的。”
戲參北鬥很懂的點點燈籠光:【是啊,人都死絕了,還遮什麼臉?而且,林變態這種人,怕是當著麵殺人前,還怕人家不知道他是誰哦。】
“隻剩最後一次機會了,神龍大人想看那個男人的臉,還是想看那個紅衣女子做了什麼?”顧矜霄不緊不慢,尾音極輕的聲音,隨意地說。
一意孤行,兵行險著的是他。隻隔臨門一腳,意興闌珊,可有可無的也是他。
神龍想了想:【那不看了,回去和林變態吃晚飯吧。】
顧矜霄:“……算了,那就看看那個男人說了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