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才算覺得如釋重負:“他是我這一生最痛恨也是最敬仰的人,他讓我看到日月皓皓,也讓我看到影下的汙穢。他告訴我,書堂所見,儘是人心至惡,世間至惡,望我莫要步他後塵。我發誓永遠也不會做出他這樣的事情。但殺他那一瞬,我就已經不再是我。”
他看著神情沉靜,喜怒不辨的顧莫問,說出無法告訴任何人的話:“背負罪惡,受到懲罰,身敗名裂死去,於我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就像債務還清。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但若是看著老師落到這個下場,不如還是由我殺了他。動手的時候,我和他就都已經知道,還債的時候來了。”
顧矜霄慢慢笑了,寒潭一樣的眸光,淡漠嘲弄:“你以為你的老師死了,受到懲罰就可以洗刷汙點嗎?你的確愚蠢也無能,姓吳的學子被哪些人當街打死的?明明罪不至死,是誰讓二十年後的淼千水罪無可恕?”
那帶著陰鬱微微上斜的眼尾,晦暗幽微,邪氣倨傲,明明平視,卻像居高臨下,桀驁睥睨:“最該受懲罰的是這天下,以口舌殺人的愚昧萬民。他們不是站在自以為的正義麵前,認為淼千水無辜,隻不過是因為,淼千水於他們有利。你以為,他們真的不知道誰錯誰對嗎?”
顧矜霄冷冷地看著他,輕輕地說:“不管你死還是不死,書堂的確完了,誰接手都沒有用。不是因為淼千水倒了。他便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於書堂本也沒有任何影響。但執掌消息買賣的書堂,掌書先生做錯事,卻不能承擔責任,反而傾書堂之力封鎖秘密,書堂便再也不能取信於人。你殺師,為他的秘密而死。也在做和他一樣的事情。”
微生浩然手腳冰冷,瞳孔微微放大。
那個人拂袖而去,隻留下興致索然的話:“有時候真相仿佛在摧毀一切,但真相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微生浩然委頓在地,打翻一桌的杯盤。
毀掉書堂的,原來是他自己嗎?
……
深秋十月,萬物肅殺,微生浩然被斬首於荒野。
在微生浩然死前,書堂便已陷入一片混亂。
靈柩畫魅,早已滲透書堂一支,將吳氏吸納入畫魅,本就打算借此機會,侵吞書堂。
然而,朝廷勢力失去微生浩然這個掌書先生後,也借著書堂換代之際,令安插其中的人趁機奪權。
書堂結構,本就各自為政,掌書先生早已不能以一己之力號令。在靈柩畫魅和朝廷勢力的爭奪中,書堂陷入混亂,買賣的消息真假參半,本就岌岌可危的書堂信譽頓時土崩瓦解。
很快,書堂便被一分為二,有朝廷扶持的一半仍舊叫書堂,規模擴張比以往更盛,但禁止買賣與朝堂官府之人有關的消息。江湖紛紛傳言,書堂淪為監管武林的鷹犬,等閒江湖中人,對書堂之人皆退避三尺。
藏在魚龍混雜地方的另一部分,叫聽風閣。專做見不得光的買賣,沒有特彆的人指引,尋常人找不到。聽風閣的背後,自然就是畫魅組織。她們不隻販賣消息,隻要給夠錢,任何消息都能為你刺探來。
一時之間,書堂和聽風閣相鬥,各有勝負,卻都奈何不了彼此。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叫天機樓的神秘組織突然出現,迅速招攬了書堂舊部,很快一躍成為最大的情報組織。
天機樓無處不在,市井村寨,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們的人。每日都會發布一些免費的消息,揭露某些人想要隱藏的罪證。下到普通小民,上到朝廷要員。很快被證實,都是真的。
聽風閣和書堂,曾想聯手摧毀天機樓,但他們借天機樓散發的虛假消息,很快就會被天機樓拆穿,與此同時,他們自己的絕密消息,被天機樓免費昭告天下,幾次三番之後,損失慘重。
後來有一天,一座百丈高樓憑空坐落在洛陽城郊,與洛陽皇宮遙遙相對。卻沒有一個人能走進那座樓二十尺範圍之內。
有人向天機樓買消息,問其何故,得到答案:為了政通人和,國泰民安。
據說,書堂聽說這個消息後,從此以後與天機樓井水不犯河水。
至於為什麼,聽風閣發布獨家消息稱,自從書堂被朝廷監管後,短短半個月一共換過七位堂主。都是莫名其妙,毫無根由。後來他們發現,書堂每次針對一次天機樓,書堂的堂主就要換一個。最快的一個,還在半路上就被人截胡。那一次,正是天機樓總部坐落在洛陽之後。
新的堂主剛剛領命,天機閣就知道消息,把屬下的資料發給皇宮內的官家了。
的確是,方便皇帝了解自己的下屬,政通人和,國泰民安。
有人說,天機樓的樓主姓微生,是個文弱清高的書生。
還有人說,天機樓的背後,站著顧莫問。
因為,連白帝城生意都敢做的天機樓,卻從來不做關於顧相知的生意。
要問這個世界,最神秘的人是誰?
不是世外仙人鶴酒卿,不是極道魔尊顧莫問,是自從麒麟大典後,就再也沒有消息的琴醫顧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