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前麵是顧小友嗎?”
一道清冷薄暖的聲音,淡泊平靜響起,打破這方沉寂。
鐘磬看到,顧相知那雙清冷空靈的眼眸忽然微微睜大,就像一束天光投映冰雪湖泊。
顧矜霄心裡未曾浮現那個名字的時候,腦海已經認出他是誰,身體的反應更早,循聲望去的時候,腳步比目光更早走向那個人。
夏日草暖風熏,清風之下,娑羅樹的花不斷開落,花樹那頭赭黃色的門牆邊,站著一個身著白衣的人。
眼蒙白紗,白紗之下那張臉,俊美清雅,不染人間絲毫煙火。
縱使一身白衣素服,冰蠶銀絲,奢華昂貴如月光白玉裁剪,於他身上也隻叫人覺出滿身清氣。隻覺添了一道清貴疏離。
他站在那裡不動,沒有等來顧相知的回應,頗為客氣優雅地頜首:“打擾了,閣下的聲音有些像故人,是在下魯莽……”
“鶴、鶴師兄。”顧矜霄從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就下意識向他走去,聞言眉宇微微一鎖,心頭微沉,“你的眼睛怎麼了?”
這樣的距離,鶴酒卿怎麼會看不清,不確定眼前的人是誰?
聽到顧相知的回應,鶴酒卿的臉上微微展開一點笑意:“原來真的是小友,這就好。”
“鶴師兄在找我?為何不用紙鶴傳書?”
顧矜霄站到他麵前,看著他眉眼覆蓋的白紗,眼底生出一絲微涼。
鶴酒卿笑容依舊,幅度卻比以往更小,顧矜霄忽然發現,他好像清瘦了些許。
“我的確是在找你,有一個人,希望小友能幫我看看。至於我的眼睛……一言難儘,以後再說。”
一個月了,顧矜霄對鶴酒卿說,他要睡很久,這個很久真的很久,一個月。
顧矜霄睡著的那天,鶴酒卿銀灰色的左眼忽然發熱,然後,他就真的看不見了。
以前右眼每次紅光炙熱的時候,會被黑紅色的黑暗耀得看不見,但左眼卻是能視物的。
左眼出事這是第一次。
但鶴酒卿知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他的道意不穩了。
道境被攻擊,不是什麼特彆的事,應該說從生出道心的那一刻開始,無時無刻不在發生這樣的事。
但是兩百年了,這是他第一次道意不穩,必然有特彆的事發生。
道意不穩,術法的使用就會受到限製,所以等閒他不再使用方術。
即便不使用,普通的卜筮之術,找人還是容易的。
顧相知的沉默讓鶴酒卿的笑容微微一斂,他輕輕地說:“讓小友替我擔心了,不是什麼大問題。就算真的看不見了,也不影響什麼,師兄視物向來不用肉眼,你忘了嗎?”
顧矜霄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在看著他。
隻覺得聲音壓得很重,很難才保持平靜:“鶴師兄想讓我看什麼人?”
鶴酒卿仍是笑著,神情卻難得染上一絲半縷的愁緒:“阿天,他本是去玉門關找你,後來突然出現在我身邊,說他要睡很久。我沒想到,一個月他都不醒。”
顧矜霄沒想到是因為他久不回去:“此事我也知道,不是什麼大事,他素來如此。”
鶴酒卿的聲音清冷從容,卻比以往微低,隱著看不清的薄霧:“若是以往,自是無妨,十年百年我也等得。隻是近來,我這裡突然出了些瑣事,惟恐無法看顧好他。趁著為時不晚,隻好先找上你。他在這世間,隻剩你一個親人。除了你,我不知道可以放心托付給誰。”
顧矜霄怔然,心底微微的澀。
“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鶴師兄說出了瑣事,究竟是何事,不能告訴我嗎?”
鶴酒卿微笑淺淡,薄暖的聲音溫柔:“是小友知道後會比現在更擔心,但鶴師兄很快就能解決的事,所以隻能等解決以後告訴你。很快的,師兄保證。”
顧相知的聲音從始至終沒有什麼情緒波瀾,但他卻一聽就知道了。
顧矜霄彆看眼,壓下不知什麼滋味的分神,平靜地說:“先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鶴酒卿微微猶豫,沉默不語。
顧矜霄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了鶴酒卿也不肯讓他看到眼睛?他的眼睛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他輕輕地問:“鶴師兄,不想讓我看嗎?”
這時,從鶴酒卿出現,就一直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冷眼看著的鐘磬,忽然嗤笑一聲,向他們走來。
一麵輕慢淡漠地說:“鶴仙人沒事總喜歡給眼睛蒙著一層白紗,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怪癖。以前在下不清楚,總忍不住想刺一下,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鶴仙人是算到有今日,早些未雨綢繆,如今這就用上了。”
這嘲諷的話,比起刺人嘲弄,更多卻是失落黯然。
鶴酒卿出現以後,那個人眼裡心裡,就再也看不見任何,看不見他了。
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好過分。
他不開心,也隻能去欺負那個讓顧相知看不見他的人。
反正他知道的,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