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她目光遲緩收回,側首看向忽然現身畫舫的林照月時,那張雍容傾城的美人臉上,就隻剩縱使無情也動人的嫻靜涼薄。
白薇揚眉眨眼,淡然一笑,不達眼底:“林公子說笑了,妾身一介女流之輩,既沒有天縱之才練就無上武學,也沒有名門望族的出身,隻背負了一段不能不報的血仇。在這個江湖上,唯一能倚靠的,不過一張還算出眾的臉,但這張臉卻也有年華老去的時候。思來想去,時至今日,三尺微命,也唯剩感情可以出賣。感情既已給出,自然就是真的,何談演戲?除非彼此不再需要,又哪裡有落幕一說?”
她竟是毫不掩飾,自己玩弄人心操控感情的事實。
林照月在她旁邊的椅子落座,聲音冷靜淡薄說:“夫人何須妄自菲薄,這偌大江湖不過在夫人顰蹙之間,多少英雄豪傑也不過夫人手中傀儡。一笑活人,一哭殺人,皆憑夫人心意轉換。”
“林公子謬讚,白薇若真有這般本事……”
耳聽得這涓涓細流一般清婉的聲音在旁娓娓道來,縱使知道這話是沒什麼意思的太極,也不會引起人任何不適,反而像是春風化雨,叫人的情緒慢慢舒緩放鬆。
林照月溫潤清朗的麵上冷靜無波,心下卻道,隻怕她的本事比他說得更大。
用所有看似正確的方法,達成最瘋狂的目的,這樣的人是好人還是惡人?
她甚至沒有真麵目可以被揭露,因為她的每一麵都是真的。
她的確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但她也的確付出真切的感情,讓那些人明知被利用,也依舊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一個連自己的感情都能肆意操縱,極儘利用的人。
一個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行得每一件事都無過,卻能立於不敗之地,次次達成目的的人,縱使不會武功,又該是何等可怕的對手?
林照月想起去年中秋之後與這個人的第一次會麵。
他以自身為餌,托書堂下單誘來靈柩殺手,恰好遇見有個神秘人給畫魅下單保顧相知,兩單歸於蘇影一人。
麒麟大典上,叫他借機一石三鳥,既打發了神機門層出不窮的騷擾,又將禍水東引靈柩組織,還擒住畫魅左畫使蘇影,套出白薇就是靈柩畫魅魅主的消息。
當時,蘇影為求生路,宣稱可以寫信給白薇,白薇必會救他。因為這個女人是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
彼時林照月其實並不信,可有可無的心態去了一封信,心想白薇就算是出現,為得也是破他這九死無生的局。
很快,白薇果然回信,約定時間親臨商談。
在回信中,她提及關於燕家之事,說她亦有至親慘死燕家手中,是以,因為燕家滅族之事對林大小姐感恩不已。對林照月大義滅親之舉,感佩理解,卻無法苟同。
因為感謝林幽篁之舉,她願意與林照月共享一個極為重要的秘密。
林照月當時對這個所謂的秘密同樣毫不在意,他隻是想麵對麵看一眼,這個從未出現過,甚至在現有的痕跡裡顯得極為善良無辜,卻引發他林家家破人亡的女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約定的時間在白帝城中秋晏之後,連林照月自己都不知道,這一麵後,他非但沒有殺了這個女人,居然還與她結盟,成為這個世界上,關係最為牢靠的盟友。
若是提早一天告訴他這個事實,恐怕他自己都會嗤作天方夜譚。
中秋夜後,白薇果然如約出現,出現在他意識到徹底失去顧相知,情緒極為不穩暴戾的時候,簡直就像是上天都不允許她活過那天。
然後,她真的共享了他一個極為重要的秘密。
這個秘密重要到,林照月非但不會殺她,還會替她掃平一切障礙。
“林公子再想什麼?”
林照月垂眸看著自己置於膝上的手指,沁涼的聲音不緊不慢道來:“在想,夫人將司徒錚視如己出,滿腹真心,卻獨獨遠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視若無睹,任其自生自滅。”
白薇眉宇一絲凜然不快,少見的冷淡:“林公子不是女人,不清楚在我們女人眼裡,為了複仇被迫委身仇人,生下的那不叫兒女,叫孽畜。”
林照月清貴溫潤的麵容,露出極淺的笑容,平靜地說:“是嗎?夫人為了那個目的,什麼都可以利用,包括自己的感情,卻獨獨遠著一雙兒女。這何嘗不是最好的保護。”
白薇靜靜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慢慢消弭僅有的鋒芒,也笑了下,同樣平靜地說:“未嘗想,林公子眼裡,我竟是這麼好的人。不過你錯了,彆忘了,燕家的少族長,還是我親手斷絕的。我不見他們,不過是他們暫且於我無用。不過,很快就有用了。”
林照月輕輕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白薇要笑不笑,揚眉定定看著他,緊接著淡淡道:“不及林公子對容辰少爺的愛護,你若肯用他,我們都不用費這許多事。他本就是天下公認的鬼劍主人。”
林照月麵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沁涼的聲音頗為冷靜地說:“在下來見夫人前,曾去過長安,有緣見過少宮主一麵。”
白薇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眸光卻顫了顫,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那沁涼的聲音不緊不慢,淡淡道來:“夫人最近或許伴君太忙,對畫魅疏於管理,畫魅之人居然能以下犯上,迫害少宮主。”
“阿菀,她怎麼樣?”即便極力平靜,微微不穩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她的動搖。
林照月若無其事地說:“不太好,夫人見過被剝皮的狸貓嗎?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
白薇的手指按在桌子上,喉間微動,眼淚卻撲簌簌從沒有表情的臉上滾落。
她意識到失態,很快擦掉,想要說什麼,林照月遞上一塊素帕。
那沁涼的聲音略有溫和:“夫人不用太擔心,在下好說與夫人乃是盟友,遇見了自當照拂一二。我給她指了條活路,顧相知會救她。”
“多謝。”白薇輕輕地說。
“應該的,夫人當初也寫信告誡家父,燕家拿我姐姐以命換命之事,投桃報李罷了。”林照月起身,隨手撫平衣袖皺褶,平靜地說,“至於蘇影這條噬主的毒蛇,我就替夫人拔了。眼下正好缺一記餌料,還怕他毒性不夠。”
“一切聽憑林公子定奪。”
白薇靜靜地目送林照月離開,那方素帕,她緊緊地攥著又緩緩鬆開丟在桌上。
片刻後,畫魅的人匆匆走進來:“魅主,林照月來過,可是又說了什麼讓魅主為難的事?”
白薇怔然搖頭,很快回神:“快派長安分舵的人留意顧相知的消息,儘快接少宮主回來。”
“少宮主在長安,和琴醫在一起,莫不是受了傷?是,我親自去一趟。這是林照月說的?難道是他對少宮主下狠手……”
“不是他。”白薇深深地望著遠處,“但我不清楚,他究竟是事後偶遇阿菀,還是等著事態發生,再出來救人。林照月此人,你可見他臉上出現過一絲厲色?”
來人沉聲道:“據玉門關聽風閣之人回報,林照月在大漠麒麟刀現,瞬間殺光哥舒家布置的數百埋伏馬賊,麵上仍然溫雅羸弱。這種狠性都從不放在外麵的人,心思深沉,防不勝防。魅主與虎謀皮,切莫大意。”
白薇深深呼吸,微抬下巴,眸光略空,閉眼又睜開,低低地說:“我知道,但也隻有他能幫我達成夙願。”
“魅主?”
白薇回神:“沒什麼,替我約見茯神小姐,看她什麼時候方便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