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矜霄引著顧莫問的身體, 走出露台, 走向結構複雜的回廊另一頭的內室。
顧相知清麗絕倫的麵容,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被他牽著手亦步亦趨,本該是傀儡一樣不動無覺的顧莫問, 在主動輕輕地回握他。
算起來,這是相知莫問兩個身份第一次正麵肢體接觸。
他才知道,隻是身體接觸, 也能影響這具身體。
這種感覺有些微妙。
明確的清楚,這是具傀儡, 這也是他自己,但回應的動作不是他有意所為。
顧矜霄就這麼牽著他的身體,走進客房,坐到臥榻上。
隨手一揮, 房間的門無聲關上, 珠光一樣瑩潤的燈盞點亮。
顧矜霄在看著顧莫問,在他的注視下,那雙垂斂閉合仿佛出神入定的眼眸緩緩睜開了, 也在輕輕看著他。
“阿天。”他試著叫出這個名字, 出口有些不適應, 卻緩緩笑了, 手指沿著這張臉的眉目線條描畫。
“阿天, ”顧相知的聲線清淩如泉水, “這是他給你的名字……給我們的名字。”
這一刻的顧莫問, 與顧相知的神情格外神似, 那雙筆墨淩厲的眉眼,竟也錯覺清冷無塵。
儘管眼尾的鬱色未曾淡去,那雙眼裡的晦暗危險卻少了很多,如寒潭映月,空明澄澈。
失魂無魄,讓那雙眼睛清透專注了許多。這麼看著他,眉眼沉靜淡漠,隱隱錯覺入骨溫柔。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顧矜霄喃喃,眼裡有一縷漫長的輕淺溫柔。看著他自己的本體,淡淡的,毫無情緒,“我又不是那隻鶴。”
“你是不是也很想他?可你不是一直都在陪著他嗎?他為什麼看上去好像有些孤獨?清瘦了些。”
他輕輕地,低低地,說著似是耳語,似是呢喃的話。
“他在相知麵前不一樣,有時候更溫柔鮮活一些,有時候疏離遙不可及。”
“不管我是誰,都喜歡那隻鶴……隻喜歡那隻鶴。”
顧矜霄慢慢傾身低頭,額頭抵在顧莫問的肩上。倚靠的姿勢,卻沒有任何柔軟,更像居高臨下的掌控。
他眉宇神情微冷,淡淡地說:“可是他,他就隻喜歡你。我有些生氣了。”
“那隻鶴,到底有沒有猜到,你跟我的關係?”
失魂無魄的傀儡自然不語,卻慢慢抬手,緩緩地攬住收緊,擁抱了他。
顧矜霄垂斂的眼眸微微睜大,隨即眉睫輕輕落下,唇角牽起一縷寧靜幽微的弧度。
他閉上眼睛,抬手稍微用力回抱。陷入傀儡的懷裡。這一次隱隱的溫柔安心,就像真的依靠著雙生哥哥的顧相知。
“鐘磬和那隻鶴,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知道嗎?”
傀儡顧莫問:“……”
“他想見你,我要怎麼換你出來,才不會顯得太刻意……”
……
等鶴酒卿和鐘磬對峙談判結束,赫然發現,顧相知把人帶回客房了,而不是一直以來鶴酒卿所在的臥房。
而且,兩個人顯然在一間。再且,已經熄了燈。
鐘磬啞口無言,立刻回頭看鶴酒卿。
鶴酒卿長身玉立,默然不語。
“那個,”鐘磬後知後覺,“你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鶴酒卿頜首:“客房在左側,你可以自己挑一間。”
說完,鶴酒卿從容平靜地走了。
鐘磬長眉壓低,眉尾上挑,隱隱的桀驁銳利:“說什麼阿天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信你真的清楚答案。”
隨即,那雙桃花眼波微微流轉,似笑非笑。
或者,他隻是不願意讓自己知道答案。
……
長安城郊,一處野寺。
茅草勉強鋪成的床榻上,躺著一個緇衣捕快。
秀麗如綢緞的長發散下來,月光下如水一般微涼,襯著那張秀麗英氣的臉越發蒼白。
胸口的黑色布料被鮮血濡濕又乾涸,撕開的衣襟下,被潔白的布巾包紮好,依稀滲出一點血色。
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胸口沒有一絲起伏,仿佛連呼吸也沒有。
一個身著麻衣粗布的刀客站在門口,望著遠處明月荒草,紋絲不動,如同廟裡另一處雕塑。
五月仲夏,並不會冷,這裡便也沒有燃燒篝火。
隻是時不時需要補充些水分。
刀客白日不離身的鬥笠已經取下,露出的麵容冷硬如山岩,麵無表情,唯有一雙眼睛沉穩平和。
他估摸著時間到了,轉身走回廟裡,一手解下水囊的水,一手掐住那張秀麗蒼白的臉,不算溫柔卻也細致地喂水。
然而下一刻,水囊卻被打偏,與此同時,更快的是一記淩厲的攻擊。
刀客隻用一隻手反擊,很快兩相對峙,看到秀麗麵目上那雙瑩潤倔強的眼睛,近距離冷冷地看著他。
刀客的聲音喑啞低沉,毫無感情地說:“我不是你的敵人。白日那個人懂玄門之術,不給你一刀,你臉上的魂就會被他割走。”
緇衣捕快冷靜地看著他,攻擊的動作卸去,也用沙啞的聲音說:“所以我得謝你救命之恩?那個盜臉小人呢?”
“不必。死了。”
緇衣捕快垂眸去看胸口的傷。
下一秒,比之前攻擊更快,一記淩厲的耳光打在刀客的臉上。
這速度之快,居然讓他未曾避開。
刀客打偏的臉回轉,麵無表情看著她,對上另一張比他還要冷硬無情的臉。
喑啞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醫館的大夫包紮的,不是我。”
緇衣捕快頜首,下一秒毫不猶豫反抽自己一記耳光,冷冷地說:“還你。”
刀客呆了呆,看著那張秀麗麵容一側明顯微微紅腫,從懷裡遞去藥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