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山風吹拂而過,拂開黑紗帷幕,露出一角素淡如舊夢的白衣,還有那人精致蒼白的下巴。
林照月微微晃神,覺得說不出的熟悉。帷幕很快平息落下。
那人並不在意被林照月看見,他從出現那天就仿佛什麼也不在乎,出現離開都很隨意。
“誰說沒有死人?天道流不是有兩個道主,死在了這把劍下。”
林照月:“那是十五年前,這也算嗎?”
“十五年前隻是因,到今日才結出果,自然算。”
林照月神情微微一變,反倒笑了,隻是唇邊笑容淡不可聞:“那豈不是說,我於此處布下重重迷局,竟是白忙一場。全然無用。”
“有用無用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還有最後一次,一切就要結束了。”
那語氣淡淡微低,就像看見滄海又變桑田,白駒過隙浮生千載,竟然隱隱溫柔。
不等林照月說什麼,那人落下最後一子,起身就要離開。
“先生這就要走?”林照月亦是起身,看著那人的背影,“棋局未曾決出勝負,何況天道流這場戲還未落幕。”
那人沒有回頭,清清淡淡的:“不必了,勝負早就在局裡。落幕不過是下一個故事的開始。”
“先生下次出現是何時?”
這次,那人回頭了,雪嶺的風吹拂帷幕和素淡白衣,一時分不清黑白界限。
帷幕下那人的臉也忽隱忽現。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再也不見,也希望很快再見。”
他轉身,如風吹霧散一般消失在林照月的眼前。
這個人太神秘也太不可捉摸,林照月許久回神,想起來那個人還沒有回答他,這一次鐘磬是誰?
空中一聲鳴唳,雪鷹的消息帶到。
林照月看了一眼展開的消息,神情冷靜,微微垂斂了眼眸。
不出所料,容辰帶著人在三千雪嶺下意欲往無名天境而去,與天道流布下的防守發生衝突。
無名天境得知消息,果然鬆懈了些。
更重要的是,天道大典上暴露出來的沉屙痼疾,讓所有人都受到空前衝擊。
那些從輪回香裡清醒的人,又要如何自處?
雖然布下的局似乎無用,但林照月還是打算親自去一趟。
他交代了一聲,命人看顧好暮春,隻身走向大雪深處,地麵上卻沒有留下絲毫腳印。
……
無名天境。
天璿醒來,得知司徒黎親口承認是他殺死自己的父親,得知是司徒黎自己命天樞殺死的他自己。
他仰天長笑,冷聲說出老道主當初所為,並非是一己之私,乃是為了救助活下來的人。他斥責司徒黎是懦夫,不敢麵對自己殺錯了,無能為力的事實,不配做這個道主。
但他也放棄了殺死少主,隻身離開無名天境。
他還帶著象征天璿長老的麵具,也依舊以天道流的身份自居,隻是,他要去尋找他自己認可的正義,創造他理想的天道流。
天權並沒有責怪天璣,他的性格像極了當年的司徒黎,卻比司徒黎通達豁然。
有些事情睜隻眼閉隻眼,人就會快樂很多。
天璣對醒來悵然失神的天樞說:“大哥,你怪我吧。你用了十五年拚儘一切維係的夢想,我把它打碎了,徹徹底底。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了。”
他以為天樞是為了守護盟內那些泥沙俱下,矯枉過正的正義,不想那個人失望之下否認整個天道流,而攬罪於他一身。
為了讓天樞說出真相,逃過一劫,天璣才想出用輪回香把一切攤開給所有人看。
沒想到,天樞背負的比他所猜想的更多。
那個素來沉穩的男人,摸摸他的頭:“我們可以想辦法,在廢墟上重新建一個新的。雖然不完美,雖然會很累,做的越多錯的越多,但是事情總要有人來做。”
瑤光摘下麵具,走到他們麵前:“重新介紹一下,在下沐天疏。我能加入天道流嗎?不做道主了,就做瑤光長老。”
司徒錚站在玉衡、開陽長老之間,看著他們說:“我叫司徒錚,我師父是司徒信,他不是叛徒,我也不是少主。”
天樞看向他。
司徒錚深深地看著他們:“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我知道真的少主的消息,換一句實話,我師父是誰殺的?”
天樞說道:“我沒殺他。我不想知道少主在哪裡,隻想知道他過得好嗎?”
“我也沒打算告訴你他在哪。他過得不好不壞,但他自己好像很開心,他很喜歡笑。”
天樞終於釋然。
天璣望著司徒錚,微微點了點頭。
在僻靜的地方,司徒錚等來了天璣。
“你有話要告訴我?”
天璣看著他,平靜地說:“司徒信,是我殺的。我偷拿了天璿的劍來看,天樞撞見過我,才染上了那股香。我做事小心,不會留下絲毫的把柄給人。他不知情,所以無意間替我背了黑鍋。”
司徒錚冷冷地看著他,喑啞著嗓音:“你倒是義氣。為什麼殺我師父?”
天璣苦笑:“天璿旗下是清理叛徒的,那天我拿了他的劍,為了不被發現就替他走了一趟任務。回程看到神秘高手在殺天道流的人,他們不敵來求援,我就出了手……”
司徒錚眸光清澈又空落:“今天之前,不,應該說天道大典之前,我都發誓,找到那個人我一定要殺了他。師父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找了他好久……再見麵我卻害死了他。是天道流的人先襲殺的我,師父是為了救我……”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據我所知你當時應該在玉門關。”
司徒錚眸光聚焦:“有人誘騙我回去的,我一定會查出來,讓那個人血債血償。至於你……”
天璣坦然:“我站在這裡承認,就沒想活命。你殺我報仇吧。告訴我大哥,就說我厭倦了,回家歸隱。”
司徒錚的劍毫不猶豫揮下,地上掉落一地烏發,還有零星滴落的血。
“我跟你們不一樣,殺人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想知道真相,想要替我師父討回公道,而不是泄自己的悲憤,安慰自己也算為師父做了什麼。”
少年的臉上顯出山岩一般的堅毅冷峻:“我要做天道流的道主,你來幫我。我想要的公道,我自己來找。”
天璣怔然,他的溫雅玉秀的臉上多了一道劍傷,不斷流下血來。
“天道流沒有道主了,隻有七星長老。”
司徒錚搖頭,斬釘截鐵:“我要做道主。司徒黎的話不對,我們是人,人間的道理和公義隻能由人自己來實現。就算不完美,也比不做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