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173隻反派(2 / 2)

是不是顧矜霄眼裡的賀九,是鶴酒卿那樣美好的仙人,而不該是魔魅鐘磬?

可是,三百年前的賀九是什麼樣子的?

夢境像席卷顛倒天地的海水暗湧,鐘磬又一次回到被他自己的劍兵解的那一刻。

回到他們相遇,回到那個九幽之下的荒原,回到他年幼之時的夢境裡。

夢裡,他還是一個嬰孩。

生他的人說著憎恨的詛咒,將他棄於荒野。

他一聲不哭,狼群仿佛也因為恐懼這天生罪孽的存在,不敢吃他。

養屍人收養了他,看中他天生罪孽的命格,想把他煉成半人半鬼之物,卻被他反過來弄死了。

他拿了養屍人的錢去山下私塾上學認字,教書匠老先生很是嚴厲。

小孩子最是知道沒爹沒娘的孩子可以隨意欺負。他的書本總是被踩臟丟掉,要到處找尋,衣服不是腳印就是泥水。做了這些的人卻先一步去老先生那裡告狀,於是他便還要天天挨罰。

有一天,幾個驕縱的小姑娘又一次圍著他吐口水,讓家奴對路過打柴的他拳打腳踢。同窗的男孩子把他按在地上,逼他學狗爬。黃昏他發燒醒來,掙紮著出去了一趟……

第二日,聽說私塾裡的兩個最是跋扈的男孩子,讓一個女娃把幾個小女孩騙出來,不知怎麼玩鬨中,有一個人被按到水裡淹死了。他們害怕之下,乾脆在私塾裡放了一把火……

那個老先生最後被村裡私下處死了。

那一天他才知道,原來最高大凶狠的同窗,是這位老先生的老來子。

他靜靜地看著遠處的火光,誰說他是天生罪孽之體了,明明人間的人心比他更惡啊。

村裡人做了這樣的事,卻有些心虛,總覺得到處鬼氣森森,請來附近有名的道長來為亡靈超度。

一位道長看到人群裡的他,問他願不願意跟隨他去修仙問道。

他就跟著去了道觀。

有一日,師父叫他去房中,目光晦澀看著他的臉,說你真美。

他彎著銀灰色的眼眸笑了……

第二日師父屍解仙去,他便帶著度牒遍訪名山大川,尋訪仙人。

有些是沽名釣譽之徒,有些是真正有本事的隱匿高人,他總有辦法學會那些他想要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融會貫通。終有一天發現,所遇無一人能教他。

最後一位師父說,紅塵人心是最佳修行之處。如此,便該去人間一遭了。

人間人心有何可修行的?不過是比誰更惡,難道還能惡過他這個天生罪孽命格嗎?

值此之時,人間已然過了五十載春秋,正逢亂世。

他很簡單便考到了功名,做官卻不過如此,冷眼看著一群聰明人顛倒王朝,他們自己也成為亂軍刀下鬼。

他又去投軍,殺人的買賣最是直接。一步步高升到升無可升,他砍了那克扣軍餉叫將士去送死的無能將軍,扯旗自立。

挑了個他喜歡的地圖,一路打進皇宮,那龍椅坐來卻也不過如此。

站在那個位置上,果然把人心貪婪醜惡看儘,多少剔透玲瓏心,都要蒙塵染黑。

他殺了很多人,有更多的人填充朝堂上的位置。

江山繁華,國庫充盈,帝王的享受也不過一餐一衣。

他忽然發現,皇帝不過是替這群臣子賣命的苦力,還是被盯著下崽,世世代代要賣命的長工,真無趣。

他喜歡酒,很少卻能醉。

唯獨一次醉了的世界裡,遇見一個人。

……

叮咚。

水滴擊碎平靜的湖麵,層層漣漪平複,分不清水麵之下和之上的世界。

白衣的仙人蒙眼的白紗緩緩脫落,露出一雙銀灰色瞳眸,無喜無悲的麵容,淡泊超脫。

紅衣墨裳的魔魅,好似玄衣潑灑朱砂,紅瞳桃花眼瀲灩冰冷,似笑非笑,輕慢淩厲。

鐘磬眉眼微彎,呢喃:“賀九的過去,我也記起來了呢。”

鶴酒卿靜靜地看著他,輕輕地說:“你的記憶跟我的不一樣,我沒有殺他們。”

鐘磬忽而愉悅笑出聲,眸光像月色溫軟桃花瓣,聲音卻冷漠:“要我讚美你是出淤泥不染的蓮花嗎?不愧是鶴仙人,可我是魔魅啊,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如果做一個好人,就是被人肆無忌憚踩在腳下,也要自縛雙手不能報複,那我情願做一個恣意妄為,滿身罪孽的魔魅,至少暢快。”

“你真的是賀九嗎?這世間會有人受儘欺淩,從腐爛的沼澤汙泥裡一步步爬出來,卻纖塵不染滿身清輝嗎?”

“我不信。”

紅瞳的魔魅微笑,眼裡卻無一絲光亮:“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生來背負罪孽。無論走到哪裡,所遇所見皆是世間黑暗。人為什麼那麼壞?”

“你記得嗎?第一次被逐出山門,因為賀九說起幼年時的經曆,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兩位高潔無暇的同門高士認定,世間不會有那樣無緣無故的惡毒,定是賀九故意編造出來嘩眾取寵。對稚子蒙童懷有如此惡意的人,便是本行不正,不堪為友。”

“一個割席斷交,一個奏與仙師。那兩位自是仙風道骨,神仙中人,被他們所摒棄的人,便是沒有任何理由,旁人也要跟著側目了。”

鶴酒卿頜首,銀灰色的眼眸清透澄澈:“記得。明月當空叫,黃狗臥花心。那兩個人隻是閱曆有限,算不得什麼大錯。雖有悵惘,不是同道中人罷了。”

鐘磬眼眸冰冷:“我的記憶裡,我下山之前,把他們帶走了,好叫他們親自體驗一番。畢竟,我是個品行不端本心不正之徒啊。”

“還有那個雪夜,那個小女孩應該不大吧,還不到十三歲,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什麼隻是路過就要專門倒回來,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拳打腳踢一頓。賀九差一點死在那一夜。你做了什麼?”

鶴酒卿頓了頓:“最後那半塊饅頭掉在雪地裡了,天黑看不見,我花了點時間找回來。”

鐘磬嗤笑:“真沒出息,是不是一邊哭一邊吃完了。”

鶴酒卿抿唇笑了下:“啊,那時候有點難過。不過,想要活下去,不能哭,怕吵醒屋簷的主人,如果被趕出去,那一夜就過不去了。”

“你猜我做了什麼?我爬起來,跟蹤她到家,放了一把火。”鐘磬眸光冰冷,笑著淡淡地說,“很暖和。”

“你說,前世賀九是不是比我更壞?不然為什麼隻有他遇到這些?說出去彆人不但不信,還要說他是個心術不正的騙子?”

鶴酒卿怔然:“他隻是人間不幸之人其中一個縮影,或許更倒黴一些。所以,他才想做個好人,改變這一切。”

鐘磬嗤笑一聲:“十七歲的時候,賀九從一夥山匪手中救了一群官宦家眷。結果為了保護那些人的名節,抹殺知情此事的人。他們一麵謝他一麵給他的水裡下毒。路上他搭乘一輛牛車勉強逃走。那村夫拿了全部的錢,還故意繞路把他帶到跟醫館截然相反的山林裡撇下。那天下著暴雨,路很難走,不是毒發就是摔死。當好人有趣嗎?”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