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小鶴酒卿念完一百遍的平安喜樂咒語,睜開眼聽得耳邊輕輕的歎息。
“念完了?”
小鶴酒卿驚喜睜大眼,拿出懷裡溫溫的包子:“給你。”
“很香,你也吃。”
風雪停了,雲開月霽。
小小的少年帶著若隱若現的鬼魅,消失在白茫茫乾淨的大道上。
“我想到了,我們可以住在義莊……”那聲音歡喜清透。
其實去哪裡都可以,隻要那個人一直陪著他。
……
義莊的老師傅偶爾也兼具仵作,聽到一個七歲的小孩子說自己是趕屍人,看了看那雙銀色瞳眸,沒說什麼隻點了點頭。
鶴酒卿便在那裡度過了冬天。
冬去春來,有一次路過書堂,聽到一陣清朗的讀書聲,鶴酒卿恍惚出神站了好久,直到送紙人的義莊老師傅出來看到。
與屍體打交道的行當,在普通人眼裡自來忌諱又邊緣。
老師傅讓他彆再來義莊了。卻指給他教書老先生的住處,告訴他如何拜會說話,應該準備什麼束脩。
後來,鶴酒卿就在書堂讀書了。
以及第一次嘴角青紫,渾身臟兮兮的回家。
本來隻是很生氣,可是聽到那聲“是不是很疼”,他就忍不住含著眼淚。
“沒有爹爹和娘,是很大的錯誤嗎?比回答不出老師的問題,比不好好做功課,還要大的錯誤嗎?”
“為什麼討厭我?”吧嗒吧嗒眼淚落下來。
好不容易養出嬰兒肥的臉,小仙童一樣玉雪可愛,本該被全世界所愛。
顧矜霄是知道的,因為他一直都跟在他身邊。
那些拳腳惡意來的時候,儘管他把小小的鶴酒卿抱在懷裡,把一切擋在自己身後,可是並沒有什麼用處,沒有人能看見他。
“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什麼,隻是因為你太好了。”
顧矜霄捂住那雙流著淚的眼睛,隔著空氣小心的擁抱他。
“因為你生得好看,因為你聰慧天才又努力,先生一整天都在讚揚你,我都聽到了。”
“你這樣好,他們怎麼都追不上,為了掩飾他們的平庸,就要故意傷害你。”
“這叫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那些話都不用在意,像今天這樣打回去就很好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眼前哭得叫人心疼的小仙人,爬起來後像個凶狠的小狼狗,一個打十個,把他們都打得哭著跑回家了。
顧矜霄本是鬆了一口的,沒想到回家他會哭得這樣傷心。
小鶴酒卿抽噎哭著,誠實地說:“因為這樣,你就會跟我說話,會抱我嗚嗚……”
顧矜霄沉默許久,輕輕地說:“我教你武功吧。”
那人最大的錯誤,是顧矜霄不能保護他。
……
時間一點一點爬過牆上的藤蔓花。
鶴酒卿的運氣比幸運E的顧矜霄還要差,仿佛上天也看不得完美無暇的剔透琉璃心,故意要他曆經這世間最艱難的困苦,看遍最險惡的人心。
那隻鶴飛得越高,越伴隨著疾風驟雨。
那些小小的壞運氣,伴隨著小小的惡意,幾乎每一天都要與他不期而遇。
屋漏偏逢連夜雨是常態,被欺負了剛剛要反抗,就會被夫子和旁人看到,認定是他欺負人。
走在路上,也會迎麵遇到莊稼被學堂的孩子毀壞偷竊,失主不管三七二十一認定是他做的。就算偷竊的孩子站出來承認,對方也不會承認自己認錯人。
畢竟比起彆人的孩子,這個漂泊無根的孤兒自然更好欺負一些。
然而即便這樣,那雙銀色的眼眸始終清透澄明,沒有被這塵世的人心汙穢染黑半分。
那稚嫩的麵容嬰兒肥微鼓,想了想,乖乖地說:“被壞人欺負生氣但不害怕,害怕自己向他們學壞。這樣卿卿變成壞人了,你會像討厭壞人一樣不喜歡卿卿的。”
“我要做我自己喜歡的樣子,做世界上最好的人。”
仿佛生來就帶著剔透無暇的靈魂,生著超脫的禪意和悟性。
顧矜霄問:“什麼樣的人才是好的?”
那人彎著銀色的眼眸,好像兩灣月牙:“想起來就喜歡的。比如你呀。”
顧矜霄輕輕笑了,可是你看不見我啊,怎麼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這樣鶴酒卿十歲了。
學堂發生了一起慘案,原本隻是一則嬉笑打鬨引發的意外。然而那些學子習慣了作威作福,便想掩蓋事實,在學堂放了一把火,想要燒死某個人,然後推給他。
那裡的人,大人和孩子都滿身戾氣,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此地特產是窮山惡水和刁民。
那一天鶴酒卿生病了,並沒有去學堂,可是去山上采摘草藥的時候,他恰好目睹了全部過程。
縱使顧矜霄想蒙上那雙眼睛也不能。
可是,他也不該。
這些一點一滴的人間人心之惡,根植鶴酒卿眼裡,若乾年後,會分裂出一個叫鐘磬的分枝。
學堂的惡火燎原,儘管有鶴酒卿的報信,火勢得到控製沒有造成更多傷亡,可是燒毀了一些將要收割的莊稼,這一年大家就要饑一頓飽一頓了。
誰來負這個責?沒有人能付得起。但總要找一個可以釋放怒火的人。
有人倉促喊出鶴酒卿的名字,顫抖卻惡意的手指指向他……
逃亡開始的倉促至極,但是鶴酒卿本也沒有什麼行李,隻有幾本書幾張畫符的紙筆。
不過,還有夜裡隻要輕輕喚一聲,就會有的回應。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