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酒卿眸光誠然:“可是天亮了,我該下山了。”
觀主怔住了。
“你其實知道,我不是個壞人。不然,怎麼敢在我害死了人以後,還敢自己獨自夜半來找我?不怕自己不了後塵。”
“你說那話,是想讓我自己憤而出走。”鶴酒卿淡淡笑了下,躬身一禮,“多謝觀主收留,雖疑我命格,卻故意將我放在這滿是藏書的清靜之地,讓我能獨自研學。”
觀主眼底微微潮濕,嘴唇翕動一下,卻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的苦心憂心,這孩子都知道。
鶴酒卿銀色眼眸蒙著薄薄的暖意:“觀主是好人。既憐我孤身年幼,又擔憂旁人為我所害,不能殺我不能放我,因循天道自然,讓我於此處自生自滅。任由我自己決斷成為什麼人。”
“而且,今夜名為比試,觀主看似不經意間卻頻有傾囊相授之意。在下受益良多,自當拜謝觀主。”
少年長長一禮,坦然平靜看著那雙目含淚的老者:“此去大約再無歸日,觀主多保重。還有,你放心,我真的是個好人,不會拿你教我的東西做壞事的。”
……
來的時候十一歲的鶴酒卿身無長物,去的時候十七歲的鶴酒卿也隻是帶走了山上那隻野鶴。
觀主站在山上望著少年和仙鶴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言天才後知後覺跑來,憤而質問他為何聽信一二捕風捉影的非議,就將鶴酒卿逐出山門?
觀主平靜地聽了他言辭尖銳,鞭辟入裡的痛斥,長歎息一聲。
他說:“你上次說得對,我不該罰你,該罰那些見不得白璧無瑕天才恣意的庸人小人。可是這世間注定是庸人的,隻有寥寥幾個天才。除了讓你習慣跌倒受痛,無視這冷言冷語,我又能罰世人什麼呢?”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如今你隻看見眼前一點非議,卻不知後麵是何等洪水滔天。他若繼續留在這是非之地,便不止眼前這點風刀霜劍,而是血雨腥風。走了好,走了便可天光地闊,任意來去。”
……
少年的鶴酒卿帶著他的鶴,一邊走一邊隔不久問一聲。
“你在嗎?”
顧矜霄輕輕的應:“在。”
“我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沒有。”
“你可不可以說多一點的話,這樣我就能知道,沒有弄丟你。”
少年眸光清湛,認真地思索著什麼,站在原地不走了。
顧矜霄眉宇微斂,他也想說很多很多話,卻怕一不小心更改了什麼。
“啊,我想到辦法了。”
鶴酒卿采摘路邊的野花,編織成兩個小小的指環。其中一個施了術法自行湮滅,很快便出現在顧矜霄手中。
兩個草莖指環被似有若無的瑩光連著。
“你戴一個,我戴一個。這樣我就知道你在哪裡了。”
顧矜霄看著自己手上的端月玦,怔了許久,將那草莖戴在無名指上,輕輕的拉了拉。
那一頭的鶴酒卿便感覺自己的無名指被輕輕牽引,他彎著眼眸心滿意足笑了。
顧矜霄看著他,輕輕地說:“我總是不說話,你一個人是不是很孤獨?”
鶴酒卿搖頭,帶著清澈的笑意:“知道有你在,一點也不。你隻能跟著我,會不會覺得無聊?如果無聊,能不能告訴我,我會努力有趣一點。”
“不會。”顧矜霄說,“你學的那些東西都很有趣,我也在跟你一起學。”
鶴酒卿聞言:“有些東西我不是很懂,你能不能教教我?”
顧矜霄遲疑,他若是教了不該他知道的,會不會改變過去……
難道他也不知道?
鶴酒卿立刻改口,微微睜大眼睛:“如果你哪裡不會,我也可以教你的。”
顧矜霄點頭:“好,下次我會記得問你。”
隻是問他本就會的東西,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吧。
少年顯而易見的開心起來,仿佛夏天提前到來。
顧矜霄的心也跟著柔軟:“鶴酒卿,不開心或者憤怒,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我在這裡,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陪著你。他們是不是讓你傷心了?”
鶴酒卿看著戒指牽係的另一端,眸光看著虛空就好像看到了那個人一樣。
銀色的瞳眸溫柔瀲灩:“如果你知道,我除了自負自傲還很冷漠,會覺得討厭嗎?”
那個人不知道,他眼前這隻溫柔無暇的小仙鶴,不僅清狂矜傲,也疏離冷漠。
世人如何待他,於他本無所謂,不會有絲毫入他心扉,也不會帶給他任何陰影塵霾。
青雲直上亦或無人問津,既不會讓他歡喜快活,也不會叫他憤世嫉俗,因為他對這人世並無期待。
“我從記事起就覺得,我好像是,來這人間遊覽的過客。風動還是幡動,都不能讓我心動。”
他說:“我對這個世界,還有世界裡的人,一直都無法置身其中。你會討厭我嗎?”
顧矜霄說:“會心疼。”
隻有從一開始就未曾得到過任何回應,才會不曾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