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是,他出身極惡,資質比起真正的天才相差甚遠,運氣也不好,偏偏心比天高。他花了很多功夫,掌握到本不該他所能學的至高無上的力量,成為當世頂級的方士。”
“他沒有想過真的修道成仙,選擇做方士,隻是因為這個身份夠高。你知道的,他,自卑自負,並不喜歡他自己。所以,有了世人眼裡的鶴仙人。出身高貴,舉止優雅,富有四海,無所不能,是個好人,是個完美無缺的神仙中人。”
“比起真正超脫隱匿的方士,他用度奢靡,富貴榮華勝過曆朝曆代的帝王。喜歡美好的東西,為了收集這些東西,並不在意用天機方術換取。比如,他其實並不懂茶,為了不露怯,很長時間都說他隻喝一種茶。那是他喝的第一盞名茶,回甘帶著蘭花香。”
“後來,等他補上這些知識後才知道,原來那並不是什麼有名氣的茶,隻是那位好茶的隱士采集山間的野茶。那時候,那名叫幽蘭的茶,已經因為變得有名氣起來的他,被人追捧。品過了世間種種千金難求的仙茗,他還是最喜歡回甘有蘭花香的野茶。”
那人紅瞳清透,眸光三分似笑非笑,看著顧矜霄,輕戳他臉頰的手指一點一點。
顧矜霄安安靜靜的聽,眼底隻有柔軟的認真專注,倒影著他。
這樣看去,即便沒有笑,眉眼的神情也透著天真純澈的美好,如月光溫軟枝上雪,梅花抽枝吐蕊,比春風還暖。
就像是在說,關於那個人的一切,都好想知道。知道得越多,就越發喜歡他。
那雙暗紅色的桃花眼便又笑了,彎成脈脈溫柔的弧度,清冷聲音放輕說:“真的嗎?那我要繼續了。是的,他就是這麼虛榮可笑。明明你那麼喜歡他了,他跟你在一起也總是克製又貪心。是自卑怕他不夠堪配,生怕暴露了真麵目,你就要不喜歡他了。”
顧矜霄的兩手握著他另一隻手,將他整隻手包在掌心,聽到這裡便微微歪著頭,緩緩傾身吻他。
那人的唇角翹起的弧度更大一些,靜靜不動等他親吻完自己。
闔目笑著輕歎:“要講到最重要的地方了。我知道,你喜歡他身上乾淨氣息。他總是說,殺人解決不了問題。沐君侯受他啟蒙,也秉承不殺之道。但是,他這是迫不得已。”
“以前,沒有得到號令天地靈氣的術法之前,他也執劍走江湖的,你知道的,他從小追求力量,就是想著除惡扶弱,在像他那樣的孤兒被欺淩的時候,從天而降,做拯救他們的大英雄。目的並不高大。”
“那些年,縱使運氣不好,竟是遇些罪不至死,又不可饒恕之人,每每要念幾遍清心咒,才能控製住殺念不生。但也有遇到十惡不赦的,那時候他不但拔劍飲血殺人,還囚殺惡鬼。天道盟那把作為信物的鬼劍,就是他用囚禁惡鬼的隕石打造的。”
“可惜,那把劍造出來後,他就用不上了。因為,那時候他得到了至高無上的術法。能掌控天地靈氣,玄門之中將掌握這門術法的人稱作天道傳人。”
“一路走來,披荊斬棘,儘是人心黑暗。終於如願以償,卻發現這門術法對人的心性要求極高。要求縱使刀劍加身,也不能對人心存惡念殺意。知曉他人命運,卻不能橫加乾涉。若是破戒,不但會失去傳人資格,還會被天地摒棄,再不能運用術法。”
那人輕笑一聲:“他掌控不好,不得不閉關修心,哪裡也不敢去。放任神念到處跑,跑到九幽的時候迷了路,一不小心遇見了你,第一眼還以為是哪位仙人在此閉關。他跟你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很傻,那是因為心跳如鼓,手心都是汗,吐字呼吸都淩亂。”
顧矜霄緩緩笑了,愛意漫溢眉梢眼角,引著掌心裡那隻手,附著左胸口,聽他的心跳,眸光一瞬不瞬,滿心滿眼隻看著他。
那人便也笑得好看,輕撫他的臉,清冷聲音微咳,壓下太過明顯的歡愉:“從九幽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預感到了劫數。他本來根基就不穩,起勢太快做事又高調,得了那樣強大的術法,玄門之中人人側目,都覺得是他搶了本屬於彆人的機緣。”
“但他們不會明目張膽這麼說,隻會說這門術法不該流傳出去,凡人不可執掌天道。無視傳承之人非秉性至純至善不可,人人憂慮若是天道傳人心術不正,或是一朝行差踏錯,將會毀天滅地。”
“他過去殺過的人,做過的事,便被斷章取義移花接木,拿來證明他十惡不赦,竊取天意。甚囂塵上,群情激奮,便由當時燕氏大巫牽頭決定,為了天下蒼生安危,限製我……限製他的行動。”
“那半年的時間裡,也有很多人不忍這麼對他。一半人要他為了天下眾生,放棄傳承,便可放他自由。一半人要他淨化人間惡業,他們說,如果他真的至善至惡,就一定能淨化成功而不被侵染。給他機會,以此證明自己。”
“燕氏大巫毫不避諱,告訴他,可若是失敗,便說明你終有一天本就會為惡人間。他說,這些人口口聲聲為你爭取機會,實際卻是推你去死,一麵讓自己兩手乾淨。然而,燕氏大巫拆穿這些,不過是想借著那些人給他希望,又打破希望,逼他生出怨憤之心。因為燕家需要至純至善之體,煉成至惡至邪之物。這樣就能汲取他的力量,而不用承擔術法的限製。”
“他那時候心裡一直一直想著你,那些人說什麼都不在意。可是,他也無法扛過這人間至惡……他假裝妥協了。在燕家兵解封印的最後一刻,強行渡劫。外界的時間在那刹那凍結,劫數在這刹那之間構造了這個輪回之牢的世界。”
那人看著顧矜霄眼底的溫柔晦暗交雜,暗紅的眼睛卻笑了:“我就是,在那時候分裂出來的。就和此刻的你與庭院的顧相知一樣,兩個時空鏡象折疊一起。我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那枝矛。”
顧矜霄深深吸氣,斂下眸底的潮濕,擁抱住他,不想那個人看見他眼裡的陰鷙殺意。
交頸相依,那人的聲音含著濃濃溫柔情愫:“你在為我難過嗎?玉門關綠洲客棧,他跟顧相知第一次擁抱,意識到你們的關係。可是他一次也不表露出,對顧相知的喜歡。他跟你說……”
那雙暗紅的眼眸變成淺淺的銀色,仿佛月光落在雪河,聲音越發清冷溫柔:“喜歡啊,怎麼會不喜歡?我喜歡顧矜霄。會偏執,行走在深淵邊界,卻始終不曾掉下去的顧矜霄。沉溺過去倒影的顧矜霄。過去,現在,未來,不論變成什麼樣子的顧矜霄,都喜歡。因為想讓你知道這一點,所以不能表露出喜歡相知。”
那雙銀色眼眸,右側的眼眸顏色慢慢加深,變成暗紅,看著顧矜霄,瞳眸輕輕彎起,盈滿情愫:“就如同當初的你,明明也發現了鐘磬和鶴酒卿的關係,不斷告訴身為鶴酒卿的我知道,隻要是我,你都喜歡,無論我是誰,你都喜歡。卻一絲都不表露給鐘磬那一半的我知道,為什麼?”
顧矜霄的唇微抿:“……不想你因為我,掉下來。”
一紅一銀眼眸的鶴酒卿攬著他,一麵輕輕撫摸他的發,一麵輕輕淺淺的吻他。
“因為你看穿了鶴酒卿的弱點,知道他不喜歡他自己。你對我說,隻要是鶴酒卿,你都喜歡。可你,隻喜歡過去的你,不喜歡我遇見的你。”
鶴酒卿傾身,緩緩地吻他,歎息一樣,微笑呢喃:“過去的顧矜霄,九幽遇見的顧矜霄,現在的顧矜霄,我都喜歡。最喜歡,現在的顧矜霄。因為,我是現在的鶴酒卿。”
額頭抵著額頭,異色瞳眸深處一白一黑的身影眷戀看著他,清冷溫柔的聲音一字一字,如同靈魂說給靈魂的結合誓詞。
“不斷被擊碎,不斷愈合堅固,斑駁色彩,不複從前純粹,卻更瑰麗美好。偏執淩厲,也溫柔憐憫,行走在深淵邊界,沉溺過去倒影的顧矜霄,是最好的顧矜霄。”
“想讓你知道這一點。這就是鐘磬,想要告訴顧矜霄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