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顧矜霄沒有特意要求,他都會和從前一樣,習慣用白紗蒙了眼。
顧矜霄微微疑惑,他記得九幽之下遇見鶴酒卿的時候,那雙眼睛還是銀灰色的,有點晦暗。在輪回之牢裡回溯的三百年前,那雙眼睛也是銀灰色的。
沒記錯的話,隻有鐘磬和鶴酒卿並存的那段時間,鶴酒卿才是異色瞳眸。難道,這麼久還沒有融合好嗎?
“不用蒙著白紗,眼睛很好看。”顧矜霄微微認真地說。
鶴酒卿卻好像顧慮什麼:“我……”他抿了抿唇,清冷聲音少有猶豫,“不隻是眼睛的問題。”
這是他第二次這麼說了。
顧矜霄想起上次在麒麟山莊的山亭上,開始時候鶴酒卿的兩隻眼睛都是紅色的,神態氣質就會更接近鐘磬時候。
而不蒙眼睛的時候,鶴酒卿的行為舉止有時候會忽然變得……恣意,出人意料。
常常神情還清冷疏淡,甚至有點禁欲,身體卻已經自然而然的黏人。看來,他自己也意識到了。
顧矜霄唇邊隱隱一點笑意,眉眼仍舊沉靜不顯。
“好吧。”
他什麼也沒有說沒有問,鶴酒卿不易察覺的微微放鬆了些。
蒙上眼睛的鶴酒卿,果然正常了許多,很多天都很穩定,又成了表裡如一翩然出塵的鶴仙人。
白日的時候,常常一副禁欲冷清,心無雜念的樣子,一心研究那些自彆處世界收集來的方術道法。隻是時不時會抬頭,看一眼顧矜霄就像是補充了能量,隨後就心滿意足繼續他的工作。
晚上睡覺的時候,也不會時不時就親親抱抱,貼著挨著也嫌不夠親近,總想把他抱得更緊再緊一些。不會明明聲音清冷淡泊,卻自然說著阿天哪裡好,好喜歡阿天。字字句句撩得人心紊亂微甜,偏他神情卻隻有認真平靜的坦然,好像這隻是平鋪直敘。
但現在,這些都沒有了。顧矜霄麵無表情的想。
隻剩下清心寡欲,吸風飲露,隨時……不,是已經羽化成仙脫離低級趣味的鶴仙人。
脫離低級趣味的鶴仙人走到顧矜霄麵前,清冷自持的麵容,眼蒙白紗,不笑的時候格外禁欲,因這禁欲微微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迫人,日漸缺乏人氣煙火氣。
他站在顧矜霄麵前,片刻都沒有說話,隻是伸手輕輕理了理他的發,即便是這樣也格外守禮,沒有碰觸到多餘一點肌膚。
做完了這些,他微微頜首,清冷從容:“夜深了,歇息吧。”
顧矜霄:“……”
所以,太陽剛下山,就已經是夜深了?夜深要歇息了,還多此一舉理什麼頭發?
但他沒有說話,眉宇依舊沉靜,隻是微微眯了眯眼。
睡覺的時候,鶴酒卿也沒有伸手讓顧矜霄靠在他肩上,或者乾脆便直接攬著他,側臉和唇微微抵著顧矜霄的額頭了。
他自己平平躺著,睡棺材一樣標準的姿勢,顧矜霄自己靠過來,他也不配合調整一下姿勢,讓顧矜霄枕得舒服一些。
就連躺著不動,蒙眼的白紗也不拿掉。
而且,明明聽氣息鶴酒卿根本沒有睡著,卻也不主動跟顧矜霄說話,好像沉思著什麼。
顧矜霄忍不住翻了個身,聽到身後的人喉結似乎微微滾動了一下,看來那個問題很困擾他。
兩個人直接拉開一點距離,同一張衾被下,中間自然便透風。
被帶走被子,鶴酒卿也沒有說話,依舊就這麼平躺著,思考他那個宇宙之迷。
顧矜霄慢慢睜開眼,眼尾的陰鬱之氣隱隱有複現的意思,連沉靜的眉宇都透著幾分淩厲。
思前想後,讓鶴酒卿心不在焉對他疏離冷淡的,也隻有白日那堆術法資料了。
情敵是一堆死物文獻,並沒有能讓顧矜霄平衡一點,反而因為沒有理由生氣而更氣。
顧矜霄深呼吸,想著鶴酒卿隻是喜歡學習,熱衷修煉,他沒有做錯什麼,不該對他生氣。他還陪著自己去各種世界旅行,這些資料都是他抽空收集到的。
一想到,假如他對鶴酒卿抱怨,鶴酒卿一定會放下那些東西轉而來遷就他,顧矜霄那點氣悶也沒有了。
黑夜裡,顧矜霄的神情一點點恢複平靜。
比起鶴酒卿滿心滿眼隻有他,隻看著他,人生隻剩下他,顧矜霄更希望鶴酒卿能自由做他喜歡的事情,希望他打從心底是快樂的。
重新恢複冷靜的顧矜霄,再想想白天的事情,想起鶴酒卿其實一直都把他放在自己的視野裡,時不時就要抬頭看一眼。隻不過是白紗蒙了眼,看不見他眼裡的溫柔,就會讓人誤以為他隻是無意抬了抬頭。
不生氣以後,再回想白日,顧矜霄的臉上慢慢浮現一點柔軟笑意。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一動不動躺著的鶴酒卿,右手緩緩挪了一點,蹭到顧矜霄的手邊。
發現他沒有避開,鶴酒卿輕輕握住他的手。
然後他側身坐起,俯身緩緩靠近,白紗之下的麵容並無任何明顯表情,輕輕碰了碰顧矜霄的唇。
周身氣息乾淨冷清,沉迷修煉無欲無情,脫離了低級趣味的鶴酒卿,慢慢離開他的唇,清冽如酒的聲音夜裡聽來更愈冷,輕輕地問:“可以嗎?”
因為這個吻,最後一點氣悶也煙消雲散,心境平和的顧矜霄先是隨意點頭,隨即卻困惑,什麼可以嗎?
但是,看到他下巴矜傲微抬的時候,鶴酒卿就像是拿到了什麼許可,平靜的重新去吻他,這次並沒有隻是輕輕相貼,一觸即分,反而讓顧矜霄氣息紊亂,發出幾聲似輕似重朦朧模糊的吐息歎息。
然後是衣帶摩擦,滑落木板上的聲音。
庭院裡的蛐蛐聲頓了頓,然後像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一個個心慌意亂喧鬨起來,仿佛是為了遮掩什麼。
顧矜霄連最後的吐息都微微顫栗不穩,鶴酒卿卻還是清冷理智如初,隻有散開的長發,額頭鬢角一點瑩潤的汗水,證明發生過什麼。
鶴酒卿修長微帶薄繭的手指,乾燥溫熱,打開顧矜霄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
依舊輕輕吻了吻他的唇,清冷聲音一點克製:“可以嗎?”
顧矜霄微微一僵,睜開半闔失神的眼睛,看到黑夜裡那人清俊禁欲的麵容,尤其是微微滾動的喉結,那雙微微濡濕的寒潭眼眸便染上繾綣迷戀。
他點頭,尾音極輕的聲音,微微沙啞,抬起另一隻手撫摸鶴酒卿微涼的發:“想在月下,看著你。”
鶴酒卿微微猶豫,卻還是小心抱起他,走出門外。
“白帝城,還是回太白之巔?”鶴酒卿清冷聲音平靜極了,絲毫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