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這段時間,鄉下的社員們忙,縣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也忙,大家忙著囤菜,和人換東西,手裡的各種票自然就不夠用了。
雲端拿著她厚實的家底找上羅桂芳,還是和去年一樣,托她幫忙換酒票,她要買幾壇子酒。
這個活兒羅桂芳願意乾呀,說起來是麻煩她,實際上也給她機會和廠裡的人拉拉關係。
“這事兒交給我,我肯定給你辦妥當。”
“那就先謝謝嬸子了。”
暑假從東北回來,她陸續給梁辰爺爺奶奶和小叔叔寄了一些藥酒,都是她去年泡的,老酒她舍不得動。今年要多泡點藥酒,以防以後藥酒不夠送人,動用上年份的藥酒。
羅桂芳的動作快,在雲端準備去金水市的前一天,就把酒票換回來了,都沒跟雲端提,照樣叫自己的男人就把一百二十斤,總共四壇酒搬回家。
張紅明擦了一下汗:“你小師叔也換了酒票,今天從酒廠搬了一壇酒回去。”
雲端說:“估計也是泡藥酒。”
她從東北回來的時候給小師叔送了不少好藥材,加上他自己手裡還有一些,足夠做一壇藥酒。
張紅明不好意思道:“我想跟你買一斤養腎酒,我娘估計是這段時間換菜累著了,這兩天早上起來都捶腰,說身上不舒服。”
“家裡有現成的,你等等,我去給你裝一瓶。”李婆婆一直挺照顧她,一瓶酒哪裡說得上買。
雲端裝的去年的藥酒,大概一斤,遞給張紅明。
張紅明從兜裡掏出一塊五,說什麼都要給錢。
“張叔,給錢就見外了。”
“怎麼就見外了,咱們一碼歸一碼,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藥酒是酒也是藥,買藥的錢不能不給,否則病斷不了根。”
不等雲端再說話,他把錢拍在桌上,轉身就走。
他想過了,釀酒廠裡的酒一塊錢一瓶,一瓶藥酒怎麼也值一塊五。
張紅明提著藥酒回家,給他娘用,李秀芬第一反應:“給錢了嗎?”
“給了。”
李秀芬這才露出笑容,挺好,他們家窮歸窮,不能占彆人家的便宜。
羅桂芳切菜切得噔噔噔地響,勸慰道:“娘,明年您彆這麼辛苦了,上年紀了可不興這樣折騰。等明年要換菜的時候,我和紅明請一天假,我們倆去換。”
張彩玲默默舉起手:“我也去。”
張建軍皺眉,萬般不樂意:“那我也去吧。”
李秀芬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哪裡有你們說的那麼嚴重,我養幾天就好了。”
都是從小苦過來的,累點不怕,一家老小沒有吃的那才是最難受的。她吃過的苦,不想兒孫也過那樣的日子。
家裡的酒買回來了,雲端不著急泡藥酒,第二天早上出門之前,交代梁辰中午去小師嬸家吃午飯,晚上也睡在白家,等她明天上午回來。
“我可以自己做飯,晚上我回家睡。”
“不行,我不放心。你聽話。”她在家的時候有她看著,可以讓梁辰燒火做飯,但是沒有大人在,留他一個人在家,她心裡始終不放心。
“好吧。”
雲端摸摸他頭上的呆毛:“頭發都長長了,等我明天回來,下午帶你去剪頭發。”
“好呀。”
母子倆走到居委會那裡分開,梁辰去學校,雲端去河對麵的車站。
金水市一如往常,西門和北門的百姓看著更加體麵家境更加殷實,南門的人看著更加窮困一些,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補丁的也不少見。
秋天的陽光還是如此炙熱,家家戶戶都抓緊入冬前的時間,把冬天的棉被、衣裳拿出來晾曬,等入冬之後好用。
鄭家也在曬東西,這次雲端來,發現鄭家多了個女人。
老鄭頭叫雲端過來坐:“這是鄭述媳婦兒,你可以叫一聲大嫂子。”
雲端衝她點點頭:“大嫂子好。”
劉桃溫柔地笑了笑,沒有答話,轉身進屋了,還把門關起來。
雲端坐下:“之前隻見過你兒子和孫子,大嫂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夏天的時候回來的,她會刺繡的手藝,原來被召集到刺繡廠繡什麼東西,走了一年多,今年才回來。”
“咱們這裡沒有刺繡廠?”
“沒有,成都那邊有蜀繡廠。”
他們家雖然沒落了,東西都捐出,但是能保住家裡的房子,也是一家人苦心經營得來的。
去年被打壓找麻煩,一家人沒了工作和收入,原本以為房子保不住了,誰知道她媳婦兒被請去成都蜀繡廠,讓那些動了心思的小人又偃旗息鼓了。剩下一個沒眼色的羅二狗,也被他料理了。
後頭料理了羅二狗之後,兒子重新有了工作,兒媳婦兒也拿到了工資寄回來,他這邊又和雲端搭上線,家裡的日子一下好過起來。
雲端點點頭,坐下和他商量,這次想換些什麼。
老鄭頭站起身:“我帶你去屋裡看看。”
雲端大半年沒來,他這裡存的東西不少,一時半會兒搬不出來,不如帶雲端去屋裡看。
雲端去看過之後,挑出了兩幅字畫:“這兩幅我看不懂,麻煩您退回去。”
行裡麵的人說看不懂,意思就是假貨!
老鄭頭氣不打一出來:“我去查查誰送來的,老頭子我真是人老眼瞎,還被糊弄了。”
“您也彆生氣,一樣米養百樣人,在所難免。”
兩人談好了換的東西之後,沒過一會兒,鄭家的老鄰居們都來了,這一次他們不僅要糧食,還問雲端有沒有票。
雲端手裡的票大多用去換酒票了,倒是還有一些。
“你們要什麼票?”
“要一些糖票。今年家裡好過了點,等過年也給家裡孩子買點糖吃甜甜嘴。”
“這個我有。”
不過要等等,等她去李平武家走一趟。
老規矩,確定好交換的東西之後,雲端先帶走了一些東西,剩下的她晚上再來拿。
雲端和往常一般,出了鄭家之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去陶藝館。
“吱吱。”
毛毛看到她,趕忙拉著她搬東西。
天坑裡的水果又熟了一批,放在樹下的筐子裝滿了,趕緊給它換新的。
一樓的陶藝館裡,放眼望去,空地兒都被一筐筐水果占滿了。
“你等等,我把杏子送到餐廳後廚烘乾,給騰點筐子出來。”
“吱吱!”
“等我回去做一批果醬,把這些水果耗費一些。”
“水果罐頭也做一些,反正梁辰喜歡喝糖水,滿足一下他的願望。”
天坑裡每一樣水果數量不多,但是種類多,加一起還真是挺重的。她現在的日子,可不僅僅是水果自由可以形容的。
“等再過十幾二十年就好了,那時候一年四季想吃什麼水果都有,我冬天拿出桃子、櫻桃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雲端念叨著搬水果,忙活了一兩個小時,才把一樓的空間騰出來一點。
也是沒辦法,水果要保鮮就必須放在大石頭周圍,一樓要存放的東西太多了,水果隻是其中一部分。
看時間差不多了,雲端背著麵粉去陳曉燕家,她去晚了一會兒,鄭曉燕和李平武已經下班回到家了。
“雲姐你來了,平武,快來幫忙接一下。”看到雲端陳曉燕高興得很,想接住她背上的東西,想到什麼又後退一步叫丈夫過來。
李平武:“曉燕你讓開,彆碰著你。”
“我知道。”
李平武接下雲端背上的糧食,手臂一沉,好家夥,這怕不是有七八十斤吧。
雲端錘了錘被壓痛的肩膀,笑著跟陳曉燕說:“我暑假帶著孩子去軍區看孩子他爸,開學了才回來,然後一直忙著,也沒時間來看你。前幾天去青苗大隊換菜,碰到你婆婆,我才想著來你這裡看看。”
陳曉燕樂開了花:“我就隨口跟我婆婆那麼一說,沒想到還真碰到你了。”
“我有個表妹在青苗大隊插隊,就想著去看看,還麻煩你婆婆幫忙照看。”
“咱們都是熟人,應該的。”
說到正事兒上,糧食該怎麼換大家心裡都有數,雲端去屋裡歇一會兒,陳曉燕的媽媽給雲端送上一杯白開水,雲端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你先坐著,平武一會兒就回來。”
以往都是陳曉燕去叫要換糧食的親戚,這次怎麼是李平武去叫?
陳曉燕笑眯了眼:“我又懷上了,肚子裡這個已經三個多月了,他現在可舍不得我辛苦。”
“我說呢,剛才你那麼小心。”
陳曉燕湊到雲端耳邊小聲說:“說好了,老二跟我姓。”
“恭喜恭喜啊!”
陳曉燕臉上散發著幸福的光芒:“雲姐,你這次手裡有奶粉票嗎?能換我就換一些存著。這個孩子,就算我有奶,老二估計也喂不了多久,還是要送到我婆婆那裡,有奶粉好歹能補貼孩子一些。”
“有,我這裡有三張奶粉票,這次都給你。”雲端又說:“前幾天我見到了你大兒子,聰明又機靈,小胳膊肥妞妞的,一看就養的好。”
陳曉燕很感慨:“我婆婆是個疼孩子的。”
她決定好了,下次回青苗大隊,一定給婆婆做一身新衣裳孝敬她。這樣不找事兒又貼心的婆婆可不多見。
外麵來人了,雲端沒有出去,陳曉燕爸媽出去接待,把糧食都換給親戚們。
等外麵的人都走了,雲端收到錢和票才離開。走的時候跟陳曉燕說:“今年我應該不會進城了,年前如果你想換東西,有空來家裡找我。”
“哎,雲姐慢走。”
從自行車廠的家屬院出去之後,雲端想到一件事,看這樣子,陳曉燕家的孩子不會都靠著和她換的奶粉票補充營養吧?
等孩子長大,以後回頭想想還挺有意思的。
雲端輕聲一笑,走吧,去鄭家,早點換好東西,她明天一早好回去。
熟門熟路地到鄭家大門外的巷子,在十字路口碰到對麵走來六個人,其中兩個人肩膀上還扛著半人高的□□,雲端下意識後退一步,躲了過去。
等人走後,她敏銳地發覺,他們去的地方是鄭家。
“開門!”
鄭家院子裡傳來老鄭頭的聲音:“誰啊?”
“大伯,是我,有事兒找你。”
“鄭強啊,都這個時候了,太晚了,你明天再來。”
“不行啊,大伯,我真有急事。”
聽到這兒,雲端想起去年鄭二伯假古董的事情,心一下提了起來。叫老鄭頭大伯,怕不是那個鄭二伯的兒子吧。
拉扯了半天,老鄭頭不鬆口,鄭強不耐煩了。他也更肯定,鄭家肯定有貓膩。
鄭強高聲道:“老鄭頭,你最好現在就把門打開,否則一會兒我把你們撞爛了我可不負責。”
“鄭強,你小子出息了,你敢撞我家門試試看。”
“你看我敢不敢。”鄭強招呼兄弟們:“給我撞。”
“嘭!”
沉重的撞門聲驚跑了街角的老狗,驚慌地汪汪叫。
“哇哇哇……”
劉桃抱著孩子哄:“寶寶不哭,媽媽在呢。”
“嘭!”
又是一聲巨響,老鄭頭站在院子裡,聽到門栓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要被撞斷了。
鄭述咬牙:“鄭強真是欺負我家沒人嗎?我要跟他拚了。”
老鄭頭拉住兒子:“拚什麼拚。”
鄭述回過神來,趕緊跑進藏東西房間,一會兒之後他馬上又跑回來,張口結舌:“爹……爹,你快去看看。”
外麵的撞門還在繼續。
“老鄭頭家的門可真厚實。”
“那可不,當年鄭家有錢,這個大門花了老多錢,相當厚實。”
“媽的,肩膀都撞酸了還撞不開!鄭強,你不會耍哥們兒玩兒吧。”
鄭強:“放心,我收到消息了,老鄭頭家裡藏了不少好東西。兄弟們再加把勁兒。”
正在這時,怎麼撞都撞不開的大門,突然從裡麵打開。
老鄭頭站在大門口,冷眼看著鄭強:“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子,大晚上跑來我家撞門,還帶著人,帶著槍,你要乾什麼!”
鄭強輕哼一聲:“你自己打開門,正好省了哥幾個的事。我今天呢,也不乾什麼,就是聽說你家有見不得光的東西,這不是好奇,帶著兄弟們來開開眼嘛。大伯不會不讓看吧。”
“不讓看又如何?”
“那就彆怪侄子不客氣了!”
“給我搜!”
老鄭頭被鄭強一下推開,一群人就跟強盜一般闖進去,翻箱倒櫃,鄭家的女人們驚慌失措,孩子嚇的號啕大哭。
鄭述她娘哭天搶地,喊著流氓欺負老實人,都欺負上門了,還有沒有王法呀。
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都趕緊過來看看。
“鄭強,你說東西在哪兒,什麼都沒找到。”鄭家就廚房的米缸裡有幾斤米,牆角堆著紅薯,屋裡櫃子可憐巴巴地存著十十斤玉米粉。
“鄭強你這個鱉孫,欺負老年人,你不得好死!”
“搶劫了,搶劫了,大家夥兒快來看啊。”
“快去報警,叫公安來。”
“叫醫生,老鄭頭被打暈了。”
一聽到沒找到東西,圍觀的鄰居們都鬨了起來。
老鄭頭好生生地站在那兒,被幾個老夥計按到在地,還捂住他的眼睛。
鄭強被門口的一群人吵嚷的頭疼:“你們都給閉嘴。”
“個傻逼,你叫誰閉嘴呢?”
“大夥們,把門都堵住,不允許這些人跑了。”
“公安呢,有人報警了嗎?”
“去了,去了。公安局不遠,快來了。”
一群人把門口堵的嚴嚴實實,外麵的人叫他們讓個路,叫一個老婆婆罵回去:“讓什麼讓,小心讓裡麵的人跑了。”
鄭述大聲喊:“趙婆婆,是我,鄭述,我帶著公安來了。”
“公安來了呀,趕緊進去主持公道,鄭家都要被砸完了,殺千刀的,一定要那群土匪加倍賠償。”
剛才情況緊急,老鄭頭發現不對勁,趕緊讓兒子翻牆出去,跑去找公安,要不然就算鄭家離公安局隻有兩條街,也不可能來的這麼快。
“誰是鄭強,出來!”
幾個公安在院子裡站了一排,喊完話,屋裡的人就跟沒聽到似的。
鄭強此時已經急眼了:“不可能啊,怎麼會沒有呢?”
“再說一遍,出來!”
跟鄭強過來的幾個人發現不對勁,一探頭,發現不好,第一時間就想翻牆逃跑。
誰知道剛騎上牆頭,牆外麵的公安就衝他們笑,隻得老老實實地回去。
幾分鐘,一群人雙手抱頭靠著牆角蹲下,找東西找的快瘋魔的鄭強醒過神來,嬉皮笑臉地跟公安求情。
“公安同誌,我們也沒什麼惡意,和我大伯鬨著玩兒呢,我們都是一家人,我還能大晚上的專門來找我大伯麻煩麼?您說是不是?”
“哼,你倒是問問你大伯,你這麼說話他同不同意?”
剛才被暈死過去的老鄭頭,這個節骨眼兒更不會醒過來,雙眼緊閉,耳朵就當作裝飾,他什麼都沒聽到。
一個公安拿來一捆繩子:“行了,你們是什麼貨色你們自己心裡清楚,我們也清楚,大晚上的我們也不想陪你們折騰,走吧,捆好帶回局裡關一晚上再說。”
其他人頂不住了,連忙推卸責任:“公安同誌,這事兒不怪我們,是鄭強說他大伯家裡藏著值錢的東西,還說是什麼古董,說讓我們幫忙找出來,他給咱們一人十塊錢。”
“對對對,我們也是被騙,和我們無關啊!”
他們信了,跟著跑過來,結果呢,把鄭家翻了一遍,什麼值錢的玩意兒都沒找到。
鄭強氣急敗壞:“你個短命鬼,瞎說什麼了,我什麼時候說我家大伯家有值錢的東西了。”
門口圍觀的人嘲笑道:“真是沒腦子的,鄭強窮的都快上街要飯了,還能一人給你們十塊錢?”
鄭家去年鬨的事兒,周圍幾條街的人誰不知道,公安局的人當然也知道,這會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就是鄭強懷恨在心,想把他大伯一家也送進去改造。
鄭家小孫子突然哭起來:“爺爺,我爺爺呢,我爺爺死了嗎?”
劉桃雙眼含淚:“彆哭,你爺爺好人有好報,肯定沒事兒。”
“哎呀,鄭家真可憐,攤上這麼個侄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鄭老二就是個爛人,能教出什麼好兒子。”
“老鄭頭今天可受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