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向南行進了六七裡地後,一條自西向東蜿蜒而來的河流便浮現在一行人的眼前。
這河並不壯闊,也不秀麗,看起來平平無奇,好像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它的水也不深,在夏季雨水最充沛的時候也不過剛剛及腰,像這樣的河流在大楚眾多名山大川中一點也不顯眼,甚至有些微不足道。但是在這裡,它的意義卻非比尋常。
這河還是草原最南端的邊界線,這片茫茫的草原向南延伸到這裡便終於“窮途末路”,河的那邊就是一個風格迥異的新世界。
站在河北岸向南眺望,大楚王朝子民開墾的田地清晰地映入眼簾,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看見遠處若隱若現的村落,甚至能看見村落中嫋嫋升起的炊煙。這個畫麵大家可再熟悉不過了,這不正是大家心中念念不忘的故鄉的模樣。
正因為能看見“故鄉”,所以軍中的士卒便給這河取了個親切、形象,又極具詩意的名字——“望鄉河”。“望鄉”二字一出便立即在軍中傳開了,最後就慢慢地變成了這河正式的名稱,至於它以前叫什麼,已經沒人關心了。
“望鄉灘”,就是望鄉河在此處轉彎時衝積出來的一片巨大的河灘。因為被鐵石城、鐵石騎軍選中成為給犧牲的士卒舉行送行儀式的地方,於是也就多了個新名字——“望鄉灘”。
望鄉,望鄉,既是遙望,也是守望,更是盼望!
據說之所以會選中這片河灘,原因主要有三個
其一,因為這個地方可“望鄉”,河灘的對麵就是眾人家鄉的方向,還能看到同胞耕種的土地和居住的村莊,在農忙時節,甚至能清楚地看見他們在地裡耕種勞作。既然離家鄉近,在這裡送行後,逝去袍澤的魂魄自然更容易“返鄉”。
其二,大家都認為走下這片河灘,才算離開了人地兩生的大草原,真正踏上了魂牽夢縈的楚國大地。那片土地才是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是養育了他們,融入進他們血脈中的地方。“身在草原死,心回故土中。”不能讓已經為王朝付出了一切的袍澤在死後依然困在苦寒、陌生的草原上。
其三,因為風水,有一些傳言說這條源自草原深處,一路向東南延伸的望鄉河特彆像一條即將騰空而起的巨龍,而望鄉灘正好就是這龍的脊背。在這個地方身化塵土、魂歸自然,就等同於坐上了龍背,子孫後代不是封侯就是拜相。
望鄉灘是魂歸之地,也是傷心之所,對陶神醫而言,這裡還是讓他鬱結難解、耿耿於懷的地方。
剛入伍的時候,每逢士卒的送行儀式,他必定參加。因為他感覺自己就像廢物一樣,什麼都沒有做到,既沒有同他們一起在戰場上同狼克人廝殺,也沒有在戰場下救下他們的性命,所以感覺非常對不住他們,甚至有些羞愧難當,於是便選擇用這種方式來送他們一程,希望他們走好,也希望他們原諒。
但是連續送了近十年後,他突然開始討厭這塊兒河灘了,討厭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土,他感覺這塊河灘也是奪走自己袍澤的幫凶,於是就再也沒來過這個地方。而是將心思全都投入進了醫術的研究之中,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本事挽回更多士卒的生命,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那裡毫無意義地哭哭啼啼。
“二十年了啊!”看著前方的長河,陶神醫暗暗一歎。他已經有二十年沒來過這裡了,若不是顧及到李元吉的安危,今天他仍然不會到這裡來。
其實這裡李元吉去年就曾來過一次,那次是給燒餅送行,隻不過他當時一直身處在失去摯友的悲痛之中無法自拔,所以就沒留意這個地方。今日再度到來,他才特意打量了一下,原來這裡真得能看見對岸的“故鄉”。
來到河岸邊,偌大的半圓形望鄉灘赫然映入眼簾,宛若一輪正破水而出,冉冉升起的月亮。不過這“彎月”已經被焚燒得一片焦黑,和四周枯黃色的草地一對比,仿佛就是兩片不同的天地。
因為行車不便,所以一行人並未下到灘底。陶神醫、醫工、蕭虎三人小心翼翼地將李元吉抬下車,並排站在岸邊默默地注視著下麵已經開始的送行儀式。
剛看了兩眼,陶神醫便默默地背過身體,獨自一人落寞地看著北方的天際。二十年過去了,再看到這幅畫麵,他依然感覺悲意難平。
一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卒正整整齊齊地排成兩排,莊嚴肅穆地站在河灘上。在他們的前方,六個高高堆起的柴堆正在熊熊地燃燒著,赤紅色的火焰在裡麵不停地翻滾,仿佛一條條翻滾的火龍。六位袍澤的身體在烈火中時隱時現,然後隨著起舞的火龍慢慢地化為塵煙。
在火堆正前方,一位頭戴蓮花冠,身穿黃色寬袖法服,腳踏黑白條紋十方鞋的高功法師正在聚精會神地做著濟幽度亡的法事。
隻見他將兩根手指伸入繡著太極圖案的法袋,夾出一張畫滿了複雜神秘圖案的引魂符,然後手臂一揮,將符扔進空中。緊接著“噌”得拔出桃木劍,“呼”,一下便刺中了這張正一邊翻轉著一邊下落的符咒。“嘭!”引魂符被刺中後立即爆出一陣耀眼的火光,然後轉眼間便化作一股青煙。
待青煙散去,隨著他右手一陣舞動,桃木劍立即在空中寫下一行引渡咒語。咒語寫完,他“噌”得將桃木劍插入劍鞘,又從法袋內掏出一枚古樸的三清鈴。
這三清鈴銀柄銅身,鈴上鐫刻著三清聖人的法像和各種符文,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