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小官的衣裳要比一品大員的簡潔多了。
不消片刻,他已收拾停當。
銅鏡中現出之人,官服嚴謹、一切周備,一如昨日景象。
樂無涯自來之後,沒有半刻歇息,此時才得了空閒,能仔仔細細地看一看聞人約的臉。
昨天,這具身體還吊在梁上。
若不是聞人約初次尋死,業務不精,怕是此刻已經在排隊飲孟婆湯了。
聞人約其人生得清秀端方,相貌與自己的前世並不相似,漢人血統對他外貌的影響更深些,隻是細看下瞳仁似貓,微有異色,才有一兩分景族人的神韻。
樂無涯走了神。
為何自己會寄他身軀而生?
聞人約魂魄離體時,不過一盞茶功夫,便有消散之危;自己的魂魄不知在哪裡飄蕩四年,怎的會如此康健,一來便能活蹦亂跳,四處作妖?
看著看著,樂無涯忽的一皺眉頭,湊近鏡麵,用指腹輕輕按壓唇角。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聞人約的下唇上有一枚小小的褐痣,但若隱若現、並不清晰,若非對準燭火細看,簡直難以辨識。
樂無涯納罕:這顆痣是聞人約本來就有的嗎?
上輩子可不止一個人說自己這顆痣生得不好,是倒黴之相。
雖然聞人約能引自己上身,也實在是夠倒黴的了,可連痣的位置也一樣,未免太巧合了些……
但他也隻是想了一想,便作罷了。
待他把這樁案子審理完畢,抽身而去,餘下的事情就交給聞人約去煩惱罷。
半個時辰後,衙門燈火通明,“太爺要審夜案”的消息也早傳遍了小小南亭。
百姓們閒來無事,離宵禁也還早,紛紛趕來旁觀見審。
縣丞、主簿、皂役一應到位,隻是仵作尚俊才遲遲不到,派人去他家裡尋,人也不在家。
孫縣丞倒是知道他人在哪裡。
在把常小虎的屍身送去義莊後,孫縣丞還是沒忍住,偷偷耍了點小心眼,沒有留人在冰室看守,而是轉頭登了一趟仵作尚俊才的門,告訴他,太爺把常小虎的屍身挖出來了,叫他做好隨時被太爺傳去幫忙的準備。
當初,常小虎的“意外案”是個什麼情況,彆人不清楚,尚仵作還能不清楚?
不需多加提點,他就知道該做什麼了。
孫縣丞雖說被樂無涯一頓連消帶打,立場已然動搖,可自己畢竟和陳員外交好這麼久,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至少,也要阻一阻這位善於韜晦的太爺的鋒芒吧?
可時間已過去了這樣久,這尚仵作怎麼還不回來?
孫縣丞正張羅著安排人手再去尋時,變故再生。
兩個乞丐模樣的殘廢背著個昏迷不醒的人來到衙門前,一臉的倒黴樣兒,口口聲聲說要來自首。
此處正忙亂不堪,孫縣丞本想把他們打發走,可借著燈籠一瞧,他便傻了眼。
那滿臉血汙、昏迷不醒的人,分明是尚仵作!
在眾目睽睽之下,孫縣丞再想把人藏起已經來不及了,隻好捏著鼻子,又受了這樁案子。
眼瞧著這熱鬨越來越大,圍觀的人也越聚越多。
在眾人擠擠挨挨的翹首以待中,樂無涯踏上了公堂。
他從不怯場,生平最愛熱鬨,從小就是個喜歡捧著瓜子看人吵架的主兒。
要不是上輩子他運道太差,不得不收斂脾性,時時刻刻擺出一副端莊模樣,他也不會死得那麼早。
樂無涯就曾猜測過,他上輩子一定是瞧不了熱鬨,給活活憋死的。
高坐公堂之上,樂無涯端正身板,握住驚堂木,在掌心掂量了一下。
上麵有些掉漆,握感踏實厚重,蓋因係有萬千民生民情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