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來一去,李明微焉不知眼前這位大總管在著意討好,可奈何她官家出身,生性清高,要低下頭去和些奴才周旋,卻是不能,但她也知這些內中侍臣脾性古怪,最是不能輕易得罪,因隻慢悠悠道:“不妨,勞您操心。”矜持又不乏溫和。
常有鄰嘿嘿一笑,一路上將所經之處儘數說與她聽,李明微每每既不不答,也不多答,總是象征性的答上一兩句話,叫人拿不準她的心思。
不過甭管如何,常有鄰心裡門兒清,這姑娘好生伺候著準沒錯。
素帷小轎在正院西路直行了些時候,便經一處月洞門穿入西跨院,一路行至儘頭,轉入一條夾道,直走了約一柱香的時間,方出得夾道。左拐行未數步,便見假山堆疊,清溪環繞。沿水有條鵝卵石鋪就的小道,花木扶疏。那水卻是不斷的,一行人沿路而行,走又許久,方見一處竹橋橫在溪上,橋對岸一片粉蒸霞蔚,竟有成百上千株花開正盛的桃樹。
轎子過橋以後即停了下來,饒知襄王荒唐,李明微下轎以後也還是吃了一驚,不由眉目深斂,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
“李姑娘,”常有鄰賠笑著上前,“咱們就送到這裡了,王爺在前頭等著姑娘。”
“有勞。”一路冷淡的姑娘竟勾唇一笑,清淺的若有若無,就是這麼一絲笑意,常有鄰給笑愣了半晌,眼看著她素衣青裙走入桃林之中,宛然如畫,不,比那畫上的美人兒還好看,畫上的美人兒哪有她鮮活?常有鄰但覺她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了,莫說一路慢怠,就是拿鞭子抽他他都樂意……
“呸!沒羞沒臊的老閹狗!那也是你能惦記的人!”回過神兒來他狠狠給了自己兩個嘴巴子,隻覺想想都是對她的褻瀆。打完了才想起身後還有人,回頭看幾個小子憋笑的模樣,狠狠一瞪,喝道:“笑什麼笑!該滾哪兒滾哪兒!麻利兒的!”
卻說那一邊李明微進得桃林,越往裡走,桃花越盛,約莫百來步的距離,便見一八角涼亭,四周懸著青紗幔。風起花落,紗飄幔舞,陣陣酒香從亭中傳出,與花香渾然一體,確然好情,好景。
“明微,你來了!”一個碧袍青年至亭中走出,麵上帶了幾分驚喜之色,快步迎上前來,正是襄郡王付琰,當今皇帝堂兄,已故的莊親王王妃的小兒子。現今襲了莊親王爵位的是他一母同胞的長兄齊睿,深得皇帝寵信,襄郡王也便跟著水漲船高,雖是個遊手好閒的主兒,卻無人不給他兩分薄麵。
“王爺萬安。”眼見他越走越近,李明微退後一步,福身行禮,略嫌刻意的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襄郡王腳步一滯,笑意尷尬凝在嘴角,卻立刻釋然,伸手虛扶她起身,言語間抑不住的溫和熱絡:“不必多禮,來,快快進來,我從皇上那裡討了兩壇好酒,難得今日風和日麗,你我久未謀麵,小酌幾杯,敘敘舊。”說著引她上前。
李明微頓了一下,滯步未前。
“怎麼了?”襄郡王回眸看她,說話間又返了回來。
李明微屈膝一褔,抬眸看他:“敢問王爺,小格格可在亭中?”
襄郡王笑道:“你我對飲,要她來做甚?”
李明微抿嘴不言,那廂襄郡王渾然不覺,就手便來扯她衣袖,李明微扯了一下竟沒脫開,麵色一變,憤而拂袖,冷聲道:“王爺自重!”
襄郡王一愣,他實是不拘小節的人,雖行止逾矩,卻並非有意而為。因對於李明微突然發火有些不解其意,但觀她雖麵冷如冰,卻因怒意雙頰微紅,眉尖若蹙,端是一副粉麵含嗔的模樣,不覺心神意蕩,一時竟有些癡了。
李明微看在眼裡,壓製住胸中怒意慢慢道:“我本無路可走,仰王爺仁義,方來投身王府,謀一生路。幸得王爺垂愛,聘為西席。然恕我直言,王爺既以西席之名請我入府,可能以師禮待我?若則不能,縱明微走投無路流落街頭亦不敢受,但請即刻拜彆!”
話裡話外,字字錐心,既將心思剖白,又將辛酸苦楚儘數訴與,使得襄郡王恍然回神,既倍感受挫,又心生憐惜。少不得自我警示兩句不可趁人之威,寒了可人兒的心,因忙道:“是我逾禮了,你莫惱,莫惱。你說的是,合該照規矩來,我這便叫怡寧來拜見。”說罷即吩咐人去請寧格格到絳園,又對李明微道:“先去你的居處看看罷。”
說罷引她往前,不過百來步,即見臨水一方小小的院落。院上掛著一塊題了“絳園”二字的匾額,其間不過小小三間正房,勝在白牆青瓦,清新彆致,更兼推窗可聞花香鳥語,妙趣橫生。
進得房中,俱已布置整齊,一間起居,一間會客,一間書房,略置幾件古董珍玩,名人字畫,倒也很是簡潔雅致。
二人前後走了一遭,便有人稟小格格到了,襄郡王遂引李明微前廳相見。
小格格怡寧是襄郡王已故的側福晉魏佳氏之女,亦襄郡王長女,年方七歲,許是幼年喪母的緣故,很是乖巧。
一時敬茶拜師,李明微做了幾句寄語,便算禮成。
襄郡王又命人置下酒席,好歹與李明微同飲一場,但因怡寧格格在場,所言俱在她二人之間,到底不大痛快。
其後再欲尋機與李明微親近,每每也隻得借查看怡寧課業之故。如是過了三五天,便有些百爪撓心隔靴搔癢之感,正想了個辦法支走怡寧,下人卻稟:“正白旗護軍參領蒙大人求見。”
“富察家的老三?”襄郡王心裡打了個轉,納悶兒不已,“他來做什麼?”
他一向是個混跡風月的主兒,酒肉朋友倒也不少,但與蒙立那等上進有為之流,卻從無來往。
來人道:“說是請見府裡新聘的女先生,請王爺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