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上的人忽然側目過來,問:“費英東是幾時起程的?”
“回主子,”陸滿福思量了一下,忙道:“十三一早起得逞,路上順利的話,趕到金陵約莫要十來日,再等李鴻誌……”他頓了一下,偷瞟了眼皇上的臉色,才繼續道,“再等他交割好了進京,得再半個月,若再等他家眷,估摸著又須一月……”
裡裡外外倒有三個月,皇帝蹙了蹙眉,叫她在宮裡沒名沒份的留三個月,未必沒有變故,叫她出宮,也不是沒處安頓,隻他心裡卻不大願意叫她出去了。
他思慮什麼,陸滿福大約也知道,瞧了一會兒,小心著提醒:“主子,李姑娘的外家在京城有宅子,任天津衛鹽運司副使的胡承慶,是胡夫人的庶弟,倘使派人過去,一來一回不會出十日不說,這親娘舅送嫁,比遠了一層的堂叔還名正言順。”
胡承慶,他想了想,胡家的幾個人,隻胡承應他還記得,胡夫人一母同胞的嫡親哥哥,辦李鴻慈那會兒,落井下石的,他是鬨最歡的一個。
他瞧不上這樣的嘴臉,事情完了沒多久,就尋了個理由罷了他的職。
此人鑽營取巧,心氣兒卻是高的,聽說攜一家老少回祖籍無錫沒多久,就鬱鬱而終。
不過他兩個兒子倒爭氣,東南呈上來的奏報,屢屢有替他們請功的進言。一時指不上他們,往後卻說不好能做她的依靠。
這是後頭的打算了,眼下的這個胡承慶,頂著從五品鹽運司副使的銜兒,他當政六年連名字也沒聽過,可見一道奏本未曾上過,一道折子未曾寫過,又是一個屍位素餐的廢物。
他心裡動氣,轉念又壓了下去,半諷半嘲的瞧了陸滿福一眼,“你倒是有心。”
這些個奴才,打聽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得虧他們,他才知道有這號人物。
皇帝的性子,這話就是誇獎了,陸滿福嘿嘿一笑,腆顏道:“奴才不敢居功,是奴才乾爹提過一句,奴才才記下了。”
皇帝嗤笑,“下了值去內務府領賞吧。”
“主子爺萬歲,謝主子爺賞!”陸滿福就地磕了個頭,一溜小跑又跟上去,眼見得到了養心門,忙問:“主子是照常過去乾清宮,還是先回養心殿?”
皇帝白了他一眼。
他一下懂了,揮手呼喝:“往乾清宮去。”
“啪!”“啪!”軟鞭清路,隔著巍巍高牆傳來隱隱的聲響,吳宗保端著個填漆小托盤從茶房出來,伸脖子往外頭瞧了瞧,才轉身往後頭的梅塢走去。
“吱嘎——”他推門進去。
西北角靠後的小耳房,叫前頭的主殿遮住了日頭,上午便有些陰,好在南牆上幾扇窗子開得大,又都裝著玻璃,裡頭倒還明亮。
窗戶下頭借光支了張黃花梨木的大畫案,南北陳列,上頭擱著青花海水雲龍紋書畫筒、哥釉缽盂式筆洗、筆架極筆墨紙硯等一應禦用的物件,皇帝日常來興致時喜歡在這裡寫上幾個大字,頭些時候一時起意,叫個翰林在這裡寫文章,直把人嚇得磕頭如搗蒜,偏皇上犯了性子硬是叫去,結果東西呈上來,字都寫不成形了,天威凜凜,無人不畏,眼下這姑娘,先才也一再托辭,可請出了旨意叫她上手,倒是穩得住。
他一哈腰,托著小茶盤走過去,一手端了茶放在她手邊,又將冷掉的那杯換走,笑眯眯道:“姑娘歇一歇吧,且不忙著寫,萬歲爺還要去乾清宮批折子、召見臣工,一時半會兒的過不來……您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有勞您。”李明微寫完最後一筆,朝他頷了下首,瞧瞧牆上的夕陽掛鐘,心頭微燥,抿一抿唇卻沒說話。
焦躁也無用,既然隻能等,那便平心靜氣的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