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兩個即暗自長噓了一口氣,靜悄悄的看向殷陸離,隨他頷首謝賞:“替陛下分憂解難,是我等分內之事,不敢居功受賞。”
原是套話,不料皇帝麵色明顯冷了下,單單針對了他道:“殷卿,卻知不恭。”
殷陸離一頓,但叩首道:“臣等謝主隆恩。”
皇帝臉色稍霽,漫然吩咐:“累一夜了,朕也不多留你們,回去歇著吧。”
殷陸離一瞬,到底隨了二人跪安,退出了養心殿,才出宮門不久,卻見皇帝身邊的隨侍一路叫著殷大人留步急跑過來。
他駐足一頓,但聽他道:“萬歲爺有詔,請殷大人回去一趟。”
他一頷首,提步隨他。
皇帝在專程等他,見他進門,即開了口,語氣寡淡:“召卿回來,是為了朕的一些私事。”
殷陸離躬身,但道:“請陛下吩咐。”
陛下,這矜持孤傲的意味,還真是如出一轍。他心裡頭不鬱,麵上倒沒多表露,隻道:“卿與胡夫人師出同門?”
“回陛下,夫人是陸先生親傳弟子,臣僥幸聽過陸先生幾堂課罷了,不敢妄稱同門。”
皇帝道:“殷卿不必謙辭,明微常與我提起你,說你是真正的文人風骨,名士氣度。”
他徑自稱她的閨名,語氣熟稔,可見其間親昵,細尋思卻能咂出點旁敲側擊的意味……胡夫人墓前的那次巧遇,不知他是否也在側,殷陸離想了想,索性合盤托出,“她少時臣授過幾日書畫,算有半師之分,想來也不過是她作為學生對老師一番敬重。”
“半師之分……”皇帝瞬了瞬,道:“你既與她有師生之宜,朕就直言了。她近日不大好,想來你說得話她還能聽些,朕欲請你勸一勸她。”
不好,殷陸離品不出是怎樣的不好,隻是道:“臣鬥膽,請問陛下,她是……怎麼了?”
“去看看答應醒著沒有。”皇帝朝外吩咐了句,斂目卻隻落在了屋角的博古架上,微微歎了口氣,“朕不曉得她有身子,昨兒口角了兩句,沒曾想……”他撇了撇頭,抬眸看他,“她性子倔,這會子都拗不過勁兒來,我卻不能再惹她,她身邊又沒有可近之人,隻怕這麼下去悶壞了身子……”
這番話含義,殷陸離消化了好一會兒。皇帝話裡話外都待她不錯的模樣,可她與皇帝之間,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他猶記得她在胡夫人墓前淚眼婆娑的模樣,他不敢多言,不敢深究那個小丫頭究竟受了怎樣的苦,明明他走時,她還是個喜怒隨心的孩子。先喪母,後喪父,家破人亡,今時又受失子之痛,她如何咽下的這無邊苦楚?
李中堂啊李中堂,你權傾一世,卻如何連自己唯一一個女兒的後路也未能安排好?
他心裡疼惜她,卻發覺仍舊是無能為力。皇帝的話隱約,意思卻清明,明微的心結,他要想辦法開解。
眼下境地,除了讓她安心呆在宮中,彆無他法。那樣一個目下無塵的小姑娘,囿於深宮,她又怎麼甘心?
他默然無言,一時宮人回來,回稟李答應醒著,皇帝便吩咐叫後殿伺候的宮人都退下,親自帶了他往後殿而去。
後院裡空蕩蕩的,前殿到後殿的一路,一個人都不曾有。皇帝帶他進門,至華滋堂門口就駐了足,回頭看他,但道:“朕就把她交給你了,莫要令朕失望。”
“臣當竭力。”他頷首一禮,提步進了門。
華滋堂是宮妃留宿的地方,其間陳設色彩紛呈,華麗炫目,與他一身硬朗的官服格格不入。
他目不斜視的往前,直至那扇金漆點翠屏風前頭方才停下,好一會兒,才開口叫了聲:“明微。”
李明微將將支身坐起,掀被趿了軟鞋,扶著床柱將要起身,恍惚聽到這一聲喚,立時就跌了回去。
“陸離舅舅……”她囁嚅著,隻有一種一無隱遁的不知所措,不自覺間朝後退了退。
“明微……”他開口隻覺喉中乾澀,片刻才問出一句,“你還好嗎?”
她久沒再哭了,一瞬間隻覺眼眶模糊,眼淚一顆一顆的砸了下來。
袖下十指緊握,終究難以自抑,起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陸離舅舅——”她站在門口叫他,一身雪白的中單,披發赤足,伶仃的像是一吹就倒。殷陸離震了一下,立即背過了身。
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被他深吸一口氣喝住,語氣淡卻壓迫:“明微,進去。”
她省得她出來的不合時宜,不過她心裡頭受不住了,哪怕見一見他也好。可他叫她回去,回去了,這輩子他也見不到她了。
為何要他見她呢?她那樣不堪,還有什麼臉麵見他?她惶惶然往裡麵走,一步一踉蹌的回了屏風後麵,抱著自己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