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保打外頭進來,一麵是送膳,一麵又詢問:“才聽太醫說可以針灸散瘀,奴才傳個醫女來再給主子瞧瞧?”
“甭來煩我。”皇後不耐煩的擺手,抬頭一掃,卻見窗戶外頭還有一溜托膳盤的宮女往後頭去了,心思一轉,即一挑下巴:“這是送到哪裡去的?”
吳宗保回頭看看,麵上泛笑,“送去後頭華滋堂給李小主的。”
皇後麵色一瞬,卻道:“甭往後送了,端過來,你去請她,就說我說的,我想和她說說話,叫她過來同我一道用膳。”
吳宗保有些猶豫,隻是皇後臉色一沉,便就應了。
那位主兒這回倒好請,痛痛快快就來了。
見皇後也算守規矩,一進門就行了禮,雖說按理該行大禮,她行的是常禮。
冊文是皇後下的,她是還記著仇呢。
記仇,憑她辦出來的事兒,多大的抬舉了,吳宗保心裡頭隻不知說什麼好。
妾身未明,皇後也不好稱她了,一抬手,隻讓她坐。
宮人布菜,皇後暗暗的打量,一道安排了兩個,雖已被她提前授意擺在一起,也看看得出送過去的菜式雖也是皇帝自己的分例裡抽的了,比送到她這裡來的,還是遜了不止一籌。
可見皇帝心裡頭還是有數的。
不管怎樣,這倒叫人滿意,不過到了眼前這個地步,不是她不在意這件事兒就能結束了的。
她不是真心實意一心為著皇帝的人,她實心對他好,順著他從著他,也不過是彆有所圖。
眼下情勢明了,機會就在眼前,若不順手推舟,便枉廢她做了恁多年的皇後。
“嘗嘗這個。”她支使宮人往她前頭擺了一道血燕粥,聲氣頗是溫和,“往常總是找不對火候,今兒正好,最是補氣益血。”
“謝娘娘。”她冷著臉道謝,分明敷衍,沒一點恭謹之態。
皇後倒是笑著,半點兒不介意的模樣,又叫往她跟前兒布小排,言語上更親和了些,“我聽說你少時在無錫呆過不少日子,趕巧兒咱們萬歲爺也去過,說無錫的小食|精致,回頭就往潛邸裡招了無錫廚子,後來進了宮,也不忘把人帶著,說他雖做得大多不算地道的無錫菜,糖醋小排卻可與當地的一較。”
“喏,就是這道了。”她指了指她麵前青花纏枝淺口碟,笑,“我是無從分辨的,你嘗嘗看,像也不像?”
李明微的性格,其實最不耐應酬,往常來說,若叫她忍著敷衍幾句,也可,不過近日巨變,早沒了那份心。於是但凡遇見她不喜的,便團成了刺蝟,得誰紮誰。
論她不喜歡的,皇帝是第一個,助紂為虐的皇後就是第二個,直覺上她親和就是虛情假意,笑就是笑裡藏刀,她橫豎是不怕死了,自不會再給好臉色。
拿銀箸夾菜的姿勢很優雅,細嚼慢咽的也很優雅,開口說得話就不那麼優雅了,乾巴巴眼也不抬隻有兩個字:“尚可。”
任誰都看得出來,皇後在好意示好,答應在擺臉子。
“你對我可是有什麼不滿?”皇後略略傾身,麵上笑意微凝,卻也不見著惱,輕聲輕氣的,好性到沒話說。
李明微索性就不說話了。
二十歲的人了,心裡還是孩子性兒,真要進了宮,也不見得有什麼妨礙。可是太後不喜,再一則防微杜漸,防患於未然,總是不會錯的。
皇後微微斂眸,手上按了按膝蓋,“你不說,我大抵也猜得,你是嫌我插手你和萬歲爺的事兒?”她頓了頓,也不打算回答,“可知皇上待你是極好的?”
“就說這養心殿吧,闔宮的妃嬪,算我在內,沒有在這裡住過三日以上的,你自己算算,萬歲爺前後是不是留了你十來日?你不願意進宮,他初時可不是儘由著你的?有些事兒上,總是因他喜歡你,或也急進了些。”
皇後用得就是哄孩子的語氣,李明微不蠢,可此刻心是直的,聽了不屑,臉上也就帶出了譏誚,外人瞧在眼裡自是替她不值,怨怪李氏輕狂不識抬舉,正正是中了皇後的打算,愈發沒脾氣的哄著她了。
“再者你同太後說得那三條,頭一件,天地君親師,你得知,君比父大;第二件,想是萬歲爺哄你,明兒你同他要今科的墨卷,翻翻就知,他也是在裡頭的;第三件,你說淪落風塵,我敢說皇上未曾嫌過,既這麼著,你還彆扭什麼?按你說的去修行,修行有什麼好?青燈古佛的苦,你能受得?”
她愈好言好語的勸,李明微也就越來越冷顏譏誚,聽及她說墨卷,更是一震,原來他不隻是言而無信,根本就是蓄謀已久,兜恁大的圈子來耍她,簡直是無恥已極。
皇後也不過試探,觀她麵色,卻知起了成效,皇帝和她的一筆賬旁人算不清楚沒關係,能越攪越亂,就行。
李明微堵的難受,不過她不是會撒潑的人,再生氣的話,說出來也淡,輕飄飄一瞥皇後,從暗裡不屑變作了明裡挑釁,“敢問娘娘,令尊要是被他革職查辦,罪死獄中,娘娘還能呆在宮裡,安心做你的皇後?”
皇後本來還有激她的,沒想到她這樣輕易上鉤,一席話說得滿屋皆靜,她心裡叫好,麵上不顯山水,尷尬的一凝,一等一湊間,聽到前頭有動靜了,方道:“本宮同答應說過了,天地君親師,君在父前,先談忠君,再談孝父。”
聲音低而忍怒,倒像是忍讓她,遷就她的模樣。
李明微一瞧門口,冷冷發笑,索性更遂了她的意,一字一字譏誚:“敢請娘娘賜教,不孝之人,何談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