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父親都不是會自我開解的人,更不消說去開解對方,看似一日日安寧下來,實則日子已一日日消沉下去。
四年以後,終日愁顏不展的的父親終於鋃鐺入獄,被送入教坊的那一刻,她近乎已經麻木,仿佛一葉孤舟,任憑風吹雨打。
這樣的麻木持續了很久很久,她一貫就靠著它度日,直到上輩子,蒙立有了把孩子帶走的意圖,再到這輩子,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到了最後,終究隻是竹籃打水。
她無意識間借以寄托了所有感情的孩子沒了,沒了那一層包裹,痛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她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狀態,隻能四處亂衝,四處亂撞,撞到最後看見的,卻是那樣……那樣叫她心裡說不出難受的那一幕。
因何手裡握儘了這世上得天獨厚的物什之人卻不懂得珍惜,他明明有妻,有家,有子女有母親,為何不能好好的,為何還要去招惹彆的?
她微仰了頭深深吸氣,悲傷一層層的湧上來,幾乎將人淹沒。那底下是她一直不願承認的東西,她躲了那麼多年,嗤之以鼻那麼多年,竟是從幼年時就開始,就一直渴望的,奢求的,哪怕,不是殷陸離。
何其可笑!
吳宗保將她送入華滋堂,但看著她似苦似笑失魂落魄的樣子,斂了斂眼,卻未再多言一句。
一廂是淒風苦雨,一廂卻正似春和景明。
帝後的相處從來是這樣的,不鹹不淡,三月裡春陽似的宜人。
李明微一走,冬暖閣整個都安詳了下來。
皇帝起身時緊擰的眉梢展開了,嘴角竟帶了絲笑,似譏諷又不似,送皇後去內室歇著,隻垂下眸低聲問:“你攔我做什麼。”
“怕您後悔。”皇後一瞧他,聲音淡淡的,“養心殿傳杖,可不是鬨著玩的。您這會兒是生氣,回頭有好的一日,傳出去了,叫她怎麼做人?”
可不是怕他後悔,今日真打了人,往後豈不是儘剩了心疼,還是積著,壓著,積壓到後頭藏不住了,一口氣發作個痛快。
“好的一日。”皇帝一諷,斂眸卻轉了話鋒,“由著她頂撞你,你不計較?”
“這話奴才就要說清楚了。”皇後一笑,頓住了腳,順著他的話道,“有那一日,您不要心疼護著,她不來坤寧宮與我奉茶賠罪,我是絕不饒她的。再一則,這是在東暖閣裡,你我麵前,倘若往後六宮嬪妃麵前,她也這般膽大妄為,我亦是不會輕饒的。”
皇帝側首淺笑,複又看她,一麵走一麵道:“當初選太子妃的時候,太後同我說,你將來必是位賢妻。朕信她擇了你,這些年過來,才越來越知沒有選錯。”
頗算柔情的一番話,按著路子,皇後但凡看一看他,即能生出一番情意綿綿。可皇後約莫是沒生過兒女情長的心思,低眸一笑,一抬首就沒了言語。
皇帝心裡生歎,她是太過清醒的人,甫入東宮之時就是這樣,她做了一個嫡妻所該做的一切,儘心儘力的侍奉夫君操持家事,獨獨缺少了情意。
一路走來他是喜歡這樣的她的,不像旁的兄弟府裡的福晉,管頭管腦,礙手礙腳,會看眼色會辦事兒,乾淨省事的像個小廝長隨,又比小廝長隨抵用,上奉公婆下理後宅,加上妯娌親眷,從未有讓他操心的時候。
這樣的嫡妻於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曾經那麼多年他也一向這麼以為,可今日卻從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可惜來,可惜她是這樣一個人,倘她肯在他身上再用上兩分心思,約莫,就不會再生李明微這一樁事了。
恰恰一個一見之下瞧得上眼的女人,恰恰撞到了他空蕩蕩的心裡。
他微不可聞的吐了口氣,皇後就抬眼看過來,又提了太後的事,道:“額涅那裡我是去不得了,宮裡頭,也沒有能在她那裡說得上話的人。我想了想,也隻有大長公主或可勸一勸她。您……”她頓了頓,太皇太後和太後那裡還不曉得,他下令長公主不許進宮的事,她卻是一清二楚的,因略微踟躕,“要是方便,還是召她進宮的好……”
皇帝目色微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