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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經濃了,天邊懸著一彎幾乎淡的看不清的下弦月,走來的一路,就被大塊大塊的烏雲遮得無影無蹤,風也漸大,吹得衣袍獵獵作響,將將進了養心殿,豆大的雨滴就漫天漫天的砸了下來,一片劈裡啪啦的亂響。
尚沒來得及關窗,殿中的燭火也被風吹得明明滅滅,鄂謨跟在小太監後頭,一路心懷忐忑的進了西暖閣的勤政親賢。
自三年前接替蒙立掌管粘杆處開始,被招至此處密談便成了常有的事。而做皇帝的耳目並不是一件易事,一線生一線死,看似時時得近聖躬,是為皇帝再信賴不過的心腹之人,可不定幾時,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死無葬身之地。皇帝看重蒙立,是以三年前將他調離了這個漩渦,而他卾謨,卻接頂了他的差事,戰戰兢兢的過了三年。
好在三年裡沒什麼大事,安安穩穩的過來了,直到近些日子,皇上下令徹查李氏。
一個女人罷了,他沒多想,順著襄郡王府查下去,順順利利往下查了四年。
李鴻慈和胡夫人獨生女兒,除了教坊裡一樁不大的波折外,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這要從宣政二年說起,李氏連坐父罪被沒入京師教坊,其時有副使太監楊鵬,心術不正,色膽包天,垂涎李氏美色故,其入司當日,即被他伺機將其困於琴房,企圖不軌。聽聞是並未成事的,恰恰為教坊司掌司史太監王全忠撞破,當場拿下了他。
其後,楊鵬被送刑部處置,又逢王全忠稟奏禮部,往盛京調撥樂女掌祭祀事,便抽調了李氏送往盛京,他親自往盛京教坊司趕了一趟,查到隻是四年裡李氏與一般的樂女並無二致,直至今年年初大赦,適才離了教坊回京,經由舊日家奴入了襄郡王府。
這些已往上回了一次,猶記得當日也是晚上,勤政親賢匾下頭的寶座上,萬歲爺神色莫辨,許久才開口說話,“她離盛京以後的,還有在京楊鵬一事,再查。”
他並不曉得要查什麼,領命去了,一麵從盛京教坊司開始查,並無有用的消息,一麵再查楊鵬,從刑部調案卷,事發到處死,清清楚楚沒有半點破綻。轉而查當日涉事之人,當初教坊裡的人一個一個盤問下來,得知隻有王全忠和幾個小太監。再查下去,王全忠是前年因病告老離了教坊司,去歲已然病逝了,禮部整飭,教坊司裡頭的人也大調過,那些個小太監,本就是些無足輕重的,四年下來,也沒個人能說清楚名姓了。
線到這裡就斷了,帶著這樣的結果過來,卾謨心裡是惶恐的,也是隱隱慶幸的。
上一回麵聖的情景還記憶猶新,上雖然並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可他已約莫能咂出些味兒來。
一路查下來,說到李氏,人人都少不得說一句顏色好。皇上又一心一意的要查她,泰半是看上了人,要把底子摸個清楚。她底子乾淨則罷,可現下查到的東西裡,處處都透著說不出來怪異,十有八|九有什麼秘辛。如此一來倒不好,聽聞李氏生得是個貌比天仙的,皇上要真正著了魔,少不得要把她過往抹得乾乾淨淨。到時候查清楚了,隻怕頭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他。細想來,他已是棄子一枚了。
如此倒好,粘杆處這三年裡在皇上心裡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他這個侍衛首領做得業已是味同嚼蠟,還擔著一份兒驚心動魄,借一回辦差不利的錯,隱退了也罷。怕隻怕,這心思會被陛下察覺出來,除了辦差不利,還要製一個事主不忠的罪。事主不忠,這罪名發落下來,當真就是生死有命了。
他懸著心進了門,皇帝在南窗前站著,手裡握了本書,卻沒在看,側頭看著窗戶外麵。
他跪地行大禮,到皇上叫平身,隻是直起了上半身,先就告了罪,“奴才辦事不利,不敢起身。”
年輕的帝王看過來一眼,語氣倒是清淡,“怎麼不利的,說說看吧。”
他不敢怠慢,如實稟奏。皇帝倒是想不到,教坊司這巴掌大的地方,發動了粘杆處去查,還會有查不清楚的東西。
沒有一個說得清楚的,能耐,確然是有些能耐。
手下的書漸漸收緊,他瞥了眼卾謨,忍怒說了一句“不必再查了,跪安吧,自去領罰”。
待他一走,即將書重重一丟,打碎了花幾上的琉璃瓶子。
碎得第二個了,陸滿福試探著跨進來半邊身子,見他沒有反應,便小心了再小心的走進來,過去旁邊蹲下撿碎片,卻見自家主子爺抬腿就走,一陣風似的出了門。
是往後頭去的,他一麵要了傘小跑跟上去一麵小聲喚他:“主子爺——等等,淋了雨要生病的。”
皇帝不耐,一路走得飛快,傘遮在頭頂上,並沒有擋住多少,前殿走到後殿,衣裳濕了有大半。
他是不想再和她生氣了的,依溫禧說的,叫她走,他也不再見她,就在此之前,把往日的事,乾乾淨淨做個了結,他靜一靜,她也靜一靜,剩下的往後再說。
未曾料到是這樣的結果,樁樁件件,指得都是從那個狗膽包天的楊鵬開始就算計好了的,她與那個人的牽扯,並非他一向所以為的,亦長公主所暗指的,是她某一時的迫不得已,竟可能有四年,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