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結婚,在萬事都妥當、婚禮近在眼前的時候,她忽然瞻前顧後起來,也和現在一樣整夜整夜睡不好覺。
怕自己選錯了人,怕婚姻生活不似她想象中那樣好,怕被辜負,怕日子過得一團糟。
那時也是夏蔚安慰她,在婚禮那日幫她卷頭發,說:“結婚算什麼大事兒呢?一輩子那麼長,又不是一錘子買賣,將來不順還能離呢。”
......話糙理不糙。
人生其實是一個試錯的過程,試錯的成本也沒那麼大,彆自己嚇唬自己。
夏蔚語氣輕鬆,就像是她們從前在校門口臟攤兒吃砂鍋米線,辣椒放多了,還能讓老板重新上一份那樣容易。
米盈說:“你這人怎麼沒心沒肺呢?”
夏蔚卻說:“想那麼多,你累不累?”
誰和誰做朋友都是命中注定,米盈有時也會感慨,自己心思纖細而敏感,眼淚泡飯是常事,傷春悲秋是天性,大概就需要夏蔚這樣的人拉著往前跑。
她還沒見過夏蔚跑不動的時候。
幾個小時後。
夏蔚一手一個行李箱,後背還背了個巨型登山包,額頭布汗邁進家門。
“怎麼了這是?鄺嘉欺負你?”看到米盈臉上蓋不住的憔悴,她忍不住咋舌,把行李箱往地上duang一頓:“孫子擱哪兒呢?我乾他去。”
“......”
就這麼神奇,一見夏蔚,米盈覺得自己憋悶多日的心情忽然就消散了。
看上去沒什麼大事,夏蔚也笑起來,眼睛彎彎,抹了把汗:“......真難找,差點死你家小區裡。趕緊,給我倒口水。”
米盈先給她拿拖鞋:“你路癡怪誰?”
夏蔚不是第一次來米盈家了,從前出差或是路過廣州,也在米盈家借宿過,但她天生不記路,從小到大不知道因為路癡吃了多少虧。
米盈想起這茬,看了看窗外沿著高樓外緣落下的毒辣太陽,又看看夏蔚被曬得通紅的臉,有點愧疚:“我車前幾天被追尾送修了,鄺嘉的車我開不慣,不然就去接你了。”
話題自此揭開篇章。
夏蔚以為她心情不好是因為車壞了,自顧自從冰箱裡翻了聽可樂,仰頭喝幾口,抽了個嗝,問:“人沒事就行唄,車而已嘛,花很多錢?”
米盈麵無表情:“走保險。”
“那你煩心什麼?”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夏蔚的人生智慧,所有煩惱無非分兩類,要麼為錢,要麼為情,米盈如今明顯兩不沾,自然也就不值得憂心。
她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罐,總算滿足,從箱子裡翻出洗漱用品,毛巾往肩膀一搭,輕車熟路往浴室去。
行李箱就那麼亂糟糟敞開著,放在客廳地上,米盈看一眼就太陽穴痛,裡麵裝的都是夏蔚吃飯的家夥事兒,化妝包,假發,cos服,各種穀......她有心幫夏蔚收拾收拾,卻又不知從何下手,再掂量掂量重量,真不知道夏蔚是如何拎著這些東西全國各地飛來飛去的。
彆的不說,就外麵三十多度的天,換她,早撂挑子不乾了。
人比人真的氣死人,米盈覺得夏蔚辛苦,卻聽見夏蔚一邊洗澡一邊唱歌,不知道唱的什麼玩意兒,調都跑出二裡地,還扯著嗓子情緒激昂。
用不完的牛力氣。
“晚上吃什麼?”夏蔚洗完澡出來,一手擦頭發,一手看外賣。
“不吃,我減肥,鄺嘉也不在,我就給阿姨放假了。”米盈把夏蔚的手機搶下,“我勸你也彆吃,年紀大了新陳代謝會變慢,晚上吃東西更容易發胖。我前幾天去練普拉提,發現自己腰上多了圈肉。”
夏蔚搞不明白自己二十七歲風華正茂,怎麼就算年紀大了?再低頭看看,咋?有小肚子要判刑啊?
米盈卻扣著她手機不還,嫌棄死她了:“你能不能彆光想著吃?”
找你來,是讓你幫我解決問題的。
入夜,臥室沒開燈,米盈拉著夏蔚躺在床上,細細數自己最近的樁樁委屈......其實細論起來無一件大事,就是特磨人心態。
夏蔚愣著聽,時不時點頭,可微表情出賣人,她顯然是沒懂。
“鄺嘉送你花......怎麼了呢?”
“那是最俗氣的直男審美!證明他根本沒有在這件事上用心!”米盈想起那束被自己扔出去的紅玫瑰就氣不打一處來,“男人都會變的,從用心,到隨便,隻是時間問題。愛你的人,怎麼會忘記你喜歡什麼花!”
夏蔚搓了搓半乾的發梢:“啊?你喜歡什麼花?”
“你也沒良心!”米盈撲過去,就這麼扭打在一起。
“我最近總做夢,夢見咱們高中的時候。”鬨夠了,米盈望著天花板,對夏蔚說,“你說小時候哪裡知道生活這麼難,遇到的煩心事這麼多。”
人在萬事順遂的時候,是不會懷念從前的。
“以前我哪有這麼愛哭?”
“想多了,你以前也這德行。”夏蔚撓撓頭,“要不......你出去旅遊散散心?”
“不想去,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稍微動一動就覺得累。”
再也不是上學時體測800米,跑完也不喘的時候了。
米盈越是被生活小事磋磨,越是抑製不住地悲傷。
那時老師和爸媽揪著耳朵讓孩子們聽勸,說,珍惜吧,十幾歲的年紀,心比天高,以後可再沒這樣的好時光。
米盈那時不懂,也不聽,她隻記得那時候哪怕砸了一次模考,都覺得天要塌了,自己和夏蔚那時候都想趕緊長大,覺得長大了,就能擺脫控製與煩惱。
現在可好,嗬。
米盈在歎氣的同時,夏蔚肚子在響。
“你餓啦?”
“你說呢?”夏蔚翻了個白眼,她受不了節食,可再次打開外賣軟件,就又被按了回去,米盈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太晚了,彆吃了,另外,早點睡,我發現你也有頸紋了。”
廢話,誰能不長皺紋?
夏蔚憤然閉上了眼睛。
不讓吃飯,睡覺總行吧?
可米盈還是不放過她。
胳膊被挽起來,米盈往她身邊蹭了蹭:“哎,對了,你接到通知了嗎?過段時間高中百年校慶,學校邀請往屆校友回去參加,你回不回?”
夏蔚沒睜眼:“沒定好行程,有空就回。”
“出息。”米盈看透了,夏蔚是想用睡眠對抗饑餓。
她自顧自講起前幾天被拉進去的微信群。
高中畢業的那一年,微信還沒來得及全民普及,大家就散了。所以理論上講,這是老同學們時隔十年後首次聯絡。學年群班群都有,特彆熱鬨。
不止她和夏蔚,大家都不一樣了。
榮城那麼小,世界那麼大。
從前在榮城一高芝麻大點的校園裡天天見麵的人,如今散落在各地。
群裡沒人鬥表情包開玩笑了,99+的群消息都是房車婚姻和孩子,哦對了,還有一個博士在讀的男同學依然流連在校園,隻是論文沒譜,畢業遙遙無期,天天在群裡罵娘,看著精神狀態堪憂。
“我的老天奶,你是沒看他朋友圈照片,”米盈抬手,環頭一圈,“禿了,你敢信?成年人的世界啊,這還不到三十歲呢......”
於是閨蜜夜聊的主題變成了昔日男同學現狀研討。
她挑自己有印象的一一描述,最後歸納出結論——比起女生,男人的花期才是真的短。
許多遙遠的、模糊的人名一個個重新跳躍到腦袋裡,講到顧雨崢的時候,她停了下來,支起身子,推了推夏蔚:“哎,你還記得顧雨崢嗎?”
“誰?”
“顧雨崢,火箭班,學習很好的那個,”米盈說,“哎呀,我暗戀過他,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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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暗戀”,其實也並非多麼真情實感,隻是少女心思天真爛漫,以為愛情也如做題,有公式可以套。
個子很高,皮膚很白,學習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