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此間未了(2 / 2)

“皇上聽聞您受傷,派人送了些宮裡祛疤痕的傷藥,臣放在鹿鳴軒的小案上。”

蕭鈺點頭應了一聲。不怪梁映儀沒及時告知她,公主府鹿鳴軒的傷藥,未必遜色於宮中的禦用之物。

梁映儀又道:“皇上身邊的蘇公公傳話說,讓您安心養傷,等過幾日一同去香雲寺為皇後娘娘祈福。”

先前明德帝便同她說起過此事。蕭鈺暗自腹誹:父皇下藥的同時,還不忘做一出帝後情深的戲碼?

梁映儀知曉其中關竅,本應是明德帝的關切之語,方才傳達話時,聲音已夾霜裹雪。

思緒如縷,許久的沉默橫亙在二人之間。

“梁姑姑。”蕭鈺突然喚了她一聲。

“殿下。”梁映儀應道。

蕭鈺沉吟不語,梁映儀依然端莊肅正,不急不惱,耐心等待著她的下文。

“你說——”蕭鈺清透漂亮的眸子流連於如水夜色,“此間是否有神佛?”

“殿下是在擔憂皇後娘娘的身子嗎?”梁映儀的並未答她方才一問。

蕭鈺垂眸,輕輕地歎了口氣,“此前賀將軍對我說,母後吉人自有天相,入香雲寺祈福是其一,但我更寄希望於藥理,我與師父當儘全力救治母後。”

畢竟,她是很幸運,陳皇後就未必如此了。

梁映儀對陳皇後中毒一事也扼腕悲歎,但人之能力有限,蕭鈺尚且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梁映儀眼觀棋局,黑方一子落下,宛如青龍出水,氣勢磅礴;白子一方則靈活應對,宛如靈貓戲鼠,輕鬆化解。起先氣氛焦灼,不相上下,幾手過後,白子逐漸落了下風。

她自十來歲便待在陳皇後身側,是看著蕭鈺長大的,後來到公主府,更是儘心竭力。陳皇後一病成了蕭鈺的心結,寬慰的話說出口,無濟於事。

梁映儀的目光與她對上:“殿下,萬事皆空,因果不空,萬事不去,唯業隨身。”[1]

蕭鈺意料之中,梁映儀並未說那般安慰她的話。

梁姑姑的性子,一直沒變過,嚴肅可敬。

儘人事,聽天命,即可。

二人似話家常一般,你一言我一語,皆是耐心等待對方的下文。蕭鈺的素手又撚一白子,“生死掌握在聖人與天命手中,未免荒謬草率。”

否則還要醫者作甚?

梁映儀鮮少失儀,靜寂廊前,她望著眼前兀自對弈的少女,久久不能回神。

她一人,操縱黑白二子相互博弈,一方試圖包圍,另一方則努力突圍,棋盤中上演激烈的攻防戰,處處暗藏玄機,稍有不慎,便可能全盤皆輸。

一種直覺倏然浮上心頭,正如棋盤之上無聲翻湧的浪潮,蕭鈺所掛心的,或許不止是陳皇後的病情。

良久,梁映儀開口。

“殿下問我是否信神佛,臣隻讀過些詩書經文,不曾供奉叩拜,故無法回答此問。”梁映儀麵上少有地掛了柔色,眼神清亮澄澈:“但不論萬事因果能否得償所願,惟願殿下抱誠守真,恪守不違。”

蕭鈺斂眸沉聲:“謝謝你,梁姑姑。”

她很少與人傾訴,雖未說些什麼要緊事,蕭鈺的心底卻是暖意融融。

梁映儀並非不近人情的刻板之人,前世今生,在她心中都不是。

蕭鈺從青釉棋罐中撚出一顆玲瓏剔透的白子,棋子落盤的聲音在靜謐夜色中飄蕩。

很輕,徑直敲在人心坎上。

紫竹棋盤上,黑子先行,前一刻占領上風,刹那間又被絞殺殆儘。

無常執黑,醫者執白。

她是“無常”,亦是“醫者”。此手是白棋落子,落棋盤右上方,醫活了整局棋,而這一式在棋子在譜裡叫做“妙手回春”,亦稱“醫者勝天半子,亦勝死神一局”。[2]

觀棋不語,黑子始落天元至滿盤皆輸,從始至終,梁映儀未與她談論棋盤上的任何局勢與玄機。

蕭鈺本來不信世間有神佛與奇事的。

此刻,她心下鬆動。

至少她是幸運的。

重來一遭,離經叛道,也再無回頭路。生死禍福,都是自業自受的果,不論今生能否善終,她都要在這條道上走到黑。

世間人命運多舛,生來便作沙礫。此間神佛慈悲,她願三跪九叩,拜之謝之。

已是子時正,鎮國公薛府。

夜色淒淒,重重樹影籠罩,庭院幽深闃靜。

一黑衣男人繞過府邸的一角,貓兒似的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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