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傾天下的青州徐氏培養出來的暗衛, 在姬縈手下也過不了五招。
不過一盞茶時間,破廟的地上就躺倒一片敗將。
姬縈正在思襯如何從他們口中逼問出徐籍的情報,為首的武人毫不猶豫咬破藏於齒尖的毒藥, 頃刻便毒發身亡了。
另外五人, 也都不約而同自儘身亡。
他們自稱徐家暗衛, 行的也確實是暗衛風格,寧死不俘。
姬縈挨個撿走他們身上所有值錢東西後, 站起身來, 看向自她出現後沉默不語的青年。
他站在牆邊的陰影裡,哪怕是她專注摸屍的時候也一言不發。姬縈一朝他望去,就對上了他的視線。
徐家大公子,徐籍的長子。
既然會為父自刎, 那就不會向她透露任何對徐籍不利的情報。至於傳國玉璽, 其實並不重要, 因為姬縈比誰都清楚傳國玉璽的下落。
短短片刻, 她思定情況, 把重劍背回背上,大步往破廟外走出。
廟外的雨勢已經減弱許多, 隻剩綿綿冷雨傾灑在泥濘的山間。
“等等。”
“等等!”
姬縈充耳不聞。
“姬縈——”
她倏然停下腳步。
回首看向身後。
青年追到被破舊紅布半遮半掩的佛像前方, 身上披著層層烏雲後露出的一角月光。他凝視著姬縈, 那股像水一般清淨寂寥的眼神, 失去了被威迫時的冷靜自持,讓姬縈莫名感到一絲哀切。
“你是誰?”姬縈防備地看著青年, “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徐夙隱。”
青年輕輕吐出三個字, 姬縈等了又等,他還是隻看著她,似乎在等待這陌生的三個字激起她更多的回憶。
“我知道你是徐家大公子, 然後呢?”姬縈不耐煩道,“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有某種東西在他眼中沉了下去,那種變化,讓姬縈的心好像也隨著他眼中的光亮,一同沉入酸楚之海。
夜雨的聲音籠罩了世界。
一條幾乎半破碎的門檻,像無法跨越的銀河,割開了四目相對的兩人。
姬縈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他的回答,不禁升起警惕,他是青雋節度使的長子,會不會曾經進過宮,機緣巧合下見過她?
這個可能,讓她心中一寒。
姬縈盯著一言不發的徐夙隱,反握住重劍的刀把。
“……我再問最後一遍,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徐夙隱的目光落在她手握的重劍上,伴著一抹自嘲的笑,終於開口:
“……今日淩縣被一身背巨劍的女子鬨得沸沸揚揚,你的名字,早已大名鼎鼎了。”
姬縈半信半疑,半晌後,鬆開了劍柄上的手。
“還有彆的事嗎?”
徐夙隱的聲音低若蚊吟:
“……沒有了。”
既然沒有,姬縈毫不留念地轉過身,繼續往外廟外走去。
“姬縈……”
徐夙隱的聲音再一次從身後響起。
他的腳步聲太過虛弱,甚至不比十歲孩童更有威脅,鬼使神差地,姬縈站在那裡,沒有任何防備,任由他從身後將一件外衣籠罩在她的頭上。
“夜雨傷身。”他說。
這是看見她武力驚人,想要替徐家招攬自己嗎?
不然,姬縈想不到有什麼理由他要對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親切至此。
淡淡的中藥味縈繞在姬縈鼻尖,她厭惡他沒有理由的輕浮,一把扯下頭頂的外衣,塞回他的手裡。
“你先顧好自己吧。”
她也不去看徐夙隱反應如何,一步踏入廟外的夜雨。
破廟裡發生的事情,對她來說隻是一個意外的小插曲,姬縈目前更多思考的還是如何潛入雞鳴寨擒得賊首。
她一邊思考著,一邊冒雨下山。
從破廟出來後,背後的腳步聲就一直沒停。姬縈往左走,他就往左跟,姬縈往右走,他也往右跟,姬縈故意往陡峭的山路走,身後的腳步聲雖然狼狽了,但也依舊沒跟丟。
“你還要跟到什麼時候?”姬縈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惡狠狠道。
“湊巧方向一樣罷了。”徐夙隱說。
姬縈嗤之以鼻,背著重劍快跑起來。
丟下一個腳步踉蹌的人,簡直輕而易舉。不一會,姬縈身後就沒有了那煩人的腳步聲。
她輕輕鬆鬆地回淩縣走,絲毫不為獨自一人留在山林的徐夙隱擔憂。擔憂尊貴的徐大公子?那可輪不到她。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徐大公子也不像是日子好過的樣子。
他的親生父親當真要殺他嗎?
這也沒什麼不可置信的……她的親生父親,不一樣能為一個莫須有的讖言,狠下心除掉她嗎?
姬縈的腳步緩緩停了下來。
她猶豫地回首望去——
黑黝黝的山林,仿佛一個露出血盆大口的怪物,翹首以盼著獵物的靠近。夜色中萬籟俱靜,隻有肅肅風聲,不斷回蕩。
……
徐夙隱又一次弄丟了姬縈的身影。
他在前後寂靜昏暗的山林中孑孑而立,怔怔望著空無一人的前方。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他神誌不清,被一名南亭處的人扔在馬背上,從勉強睜開的眼中,眼睜睜看著那名身材高大的南亭侍衛帶走了姬縈。
原來她是被南亭處的人流放到了此處,一年如一日的捶打蕁麻,也是為了逃離南亭處的監控。
為了救他,她放棄了自由和生的希望。
放棄了近在眼前的自由,哪怕她每個日夜都在深深期盼。
自那一天起,姬縈二字,成了他的責任之一。
在徐家醒來後,他第一時間派信任的水叔重返天坑尋找姬縈,水叔帶回給他的,隻是一截焦黑的枯木。
民間流傳著一句話,“凡是落到南亭處手裡的人,親人寧求其死,也不求其活”。水叔也勸他,與其受南亭處生不如死的折磨,還不如死在大火裡痛快。
雖然如此。
即便如此——
他還是忍不住自私地去期盼,她還活著。
徐夙隱無法忘記,渾渾噩噩之間,看到山火從那根被她看得比性命更重的蕁麻繩索上引燃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