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免失望至極。
可就在這時,裴清殊突然聽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殊兒!”
他抬頭一看,眼前身著藍色小襖的女子,不是恩嬪是誰。
“姨母!”許久不見恩嬪,裴清殊也有些想她了,下意識地就放開了皇帝的手,撲到恩嬪懷裡。
恩嬪緊緊地抱住裴清殊,見他長高了,也長胖了,喜得熱淚盈眶。左摸摸,又瞧瞧,把裴清殊擺弄了好半天,恩嬪才想起旁邊還立著一尊“大佛”。
等她想起皇帝的存在時,恩嬪趕緊一臉惶恐地向皇帝行禮。
“起來。”對於恩嬪,皇帝早就沒有什麼情分在了。如今留著恩嬪,也不過是看在儷妃母子的麵子上罷了。
“皇上和殿下快請進屋坐。”恩嬪仿佛沒有注意到皇帝的冷淡一樣,殷勤地躬身道:“天這樣冷,若是凍壞了皇上的龍體,罪妾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皇帝拉著裴清殊,邊往裡走邊問:“月兒人呢?”
恩嬪不敢隱瞞:“妹妹說她那個什麼江書社的交稿日期要到了,托人要了一壺酒,喝了幾杯,說有了靈感,就回屋寫東西去了。”
皇帝聽了,倒是不敢打擾儷妃了。他知道儷妃的習慣,在她寫書的時候若是被人打擾,儷妃會變得很暴躁的。
走進恩嬪的屋子裡坐下後,皇帝又問:“剛才,下人向月兒通傳過了麼?”
恩嬪有些赧然地說:“通傳過了,妹妹說……知道殊兒平安就足夠了,讓皇上帶殊兒回去。”
皇帝緊抿著嘴唇不說話,裴清殊卻是突然鬆開了恩嬪的手,朝儷妃屋裡跑去。
“殊兒!”恩嬪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一聲,不過隻是這麼一叫而已,也沒特意攔著。人家親生母子的事情,她這個做姨媽的就是再親,也不好多管。
裴清殊跑到儷妃屋裡之後,發現儷妃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根本就不是在寫話本,而是半躺在軟塌上一個人自斟自酌。
儷妃今日身著一件銀白色的毛領竹節紋小襖,下著一條荔枝紅百褶長裙,白衣紅裙,既樸素又豔美。臉上雖脂粉未施,那似蹙非蹙的眉心卻堪比最精美的妝,為儷妃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麵紗似的,讓人仿佛見到了下凡的神仙妃子,不敢逼視。
裴清殊呆呆站在門口,身後雪花飄落,他卻全然不覺得冷似的,不敢進屋去了。
先開口的,卻是儷妃:“你回來做什麼,不是叫你不要再回來了麼?”
儷妃如此冷漠,算是在裴清殊的意料之中。可不知道是不是這具身體的本能使然,裴清殊的心頭還是感到一陣悲涼:“今日是我生辰。”
“我知道。”儷妃的眼神隻在裴清殊身上蜻蜓點水似的掠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回去,天晚了,你母妃該擔心了。”
裴清殊聞言心中一澀,像是管不住嘴巴了似的、不受控製地說:“您不要我了麼?”
儷妃櫻唇微動,似乎受了些許觸動,可最終還是沒有改變自己的態度:“走都走了,還走什麼回頭路。你啊,彆學我,這輩子還長著呢。”
“月兒……”皇帝跟了過來,見儷妃連門檻都不讓孩子進,不由說道:“你若是惱了朕,不見朕也就罷了,殊兒何其無辜……”
“誰讓你進來的?”儷妃忽然從塌上坐了起來,有些激動的樣子:“你走!都給我走!”
“母妃!”裴清殊好不容易才能見到儷妃一次,不想就這麼錯失一個機會,“你看父皇,他很想你,他最近瘦了很多!”
聽到裴清殊這麼講,一直不敢主動賣慘的皇帝心裡感激不已。向兒子投去一個讚賞的目光之後,皇帝不禁看向儷妃,麵露期待。
誰知儷妃看了皇帝一眼,忽然笑了:“他變成什麼樣子,和我有什麼乾係。”
皇帝心裡剛剛升起的一絲暖意,瞬間被儷妃輕飄飄的一句話擊得粉碎。
是啊……她又不喜歡他,不在乎他,他就是變得再好,又能改變什麼呢?
……
在儷妃這裡碰了壁之後,皇帝帶著裴清殊,父子倆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寒香殿。
把裴清殊送回瓊華宮之後,皇帝沒再多做停留,獨自回了乾元殿。
這一天晚上,在這寂靜的雪夜裡,不知有多少人像淑妃和儷妃一樣,獨自喝起了苦酒。
裴清殊臨睡前就在想,淑妃和儷妃這兩個女人,一個驕傲矜貴,帶著濃濃的人間煙火氣。一個清冷淡漠,像個誤入凡塵的仙子。從生活的角度來說,還是淑妃這樣的女人更適合過日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儷妃身上有一種神奇的吸引力,不僅皇帝覺得著迷,就連裴清殊都討厭不起儷妃來,甚至有一點被儷妃的神秘感所吸引。
人啊,真是一種複雜的生靈。
帶著這樣的感慨入睡之後,第二天一大早裴清殊就被玉欄叫了起來,準備正式搬家了。
淑妃昨兒個晚上還顯得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結果一覺起來,好像昨晚的事情隻是裴清殊眼花一樣,淑妃又變成了那個風風火火的潑辣女子,插著腰撚著蘭花指,站在院子裡罵人:“都給本宮小心一點!要是誰把殊兒的東西磕了碰了,本宮要你們好看!”
裴清殊見了,忍不住悄悄問玉欄——淑妃真的是在傅家長大的名門貴女麼?
玉欄聽了,連忙捂住裴清殊的嘴,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這話不好講的。”
裴清殊奇道:“難不成,還真不是?”
搬家太忙,玉欄顧不上理他,隻能應付著說了兩句。原來淑妃小的時候,生母不受寵愛,母女倆被趕到京郊的莊子裡去了。淑妃性子要強,小小年紀就學了一身的本領護著母親。不過與此同時,她的心底也有鄉下人的那一份淳樸和真誠。
裴清殊還是不明白:“不是說母妃和榮娘娘是手帕交麼?難道榮娘娘也……”
“我的好殿下誒,您就放過奴婢,也不瞧瞧是什麼時候!”眾人忙作一團,隻裴清殊上不得手,閒著無聊,這才纏著玉欄說話。見玉欄實在不樂意搭理他,裴清殊乾脆直接奔正主兒問去了。
淑妃見小兒子突然問起自己和榮貴妃是怎麼熟識的,不由一愣:“怎的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裴清殊纏著淑妃的手臂搖來搖去地撒嬌:“我好奇嘛。”
淑妃寵溺地笑道:“告訴你也無妨。母妃的娘家傅家,和榮貴妃的娘家是世交,所以母妃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後來啊,你外祖母生病了,要到鄉下去養病。結果鄉下條件不好,奴才又刁又懶,你外祖母的病拖了好久都沒好。多虧榮姐姐記得我,來看了我一回,見我們母女處境不好,又是送大夫又是送藥材的……這才把母親的病給治好了。若不是她呀,我們母女倆還不知道要在莊子裡受多久的苦呢。”
裴清殊專注地聽著,沒想到淑妃看著光鮮亮麗,什麼都不缺的樣子,原來還有這樣的一段童年經曆。
“所以呀,當初一見你,我就想起我小時候的樣子來了。”淑妃摸著他的頭,笑吟吟地說:“人呐,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得了人家的恩惠,總要以某種方式還回去的。母妃倒不圖你什麼回報,隻願你自個兒好好的,將來看見誰遇見相似的處境了,拉上一把就是了。”
裴清殊聽了,乖巧地點了點頭。
從瓊華宮出發往慶寧宮去的時候,淑妃心裡頭實在不舍得,跟在後頭好長一段路。
可送君千裡,終須一彆。以往淑妃還以為慶寧宮距離瓊華宮很遠,沒想到今天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淑妃是個性情中人,終究忍不住落下淚來。
主子一哭,奴才們要是乾站著就不好看了。於是玉欄、玉岫等人也紛紛低下頭,用帕子或者袖子抹起眼淚。
裴清殊正為難著該怎麼勸淑妃呢,就見淑妃已經擦乾了眼淚,調整好表情對玉盤說:“慶寧宮的管事太監呢?怎的十二皇子來了,也不見他出來迎一迎!”
淑妃話音剛落,玉盤還沒來得及進去打聽,就見一人步履匆匆地從慶寧宮裡走了出來,殷勤地高聲道:“奴才李忠寧,給淑妃娘娘請安!奴才來遲了,還望娘娘恕罪!”
李忠寧今年三十七八歲,是先帝在時便淨身入宮的老太監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慶寧宮裡辦差。他由小太監一路升遷成為慶寧宮的管事太監,靠的就是這股子對主子的殷勤勁兒。
淑妃膝下沒有皇子,以前幾乎沒和李忠寧打過交道,隻聽榮貴妃提過幾句,對他的印象並不算太好。這會兒見了,也不過是因著裴清殊將來要住在這兒的緣故,勉強給他一個好臉色:“起來。李公公是大忙人,我們這些後宮婦人,整日裡閒著無事,等一等又怎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平安夜快樂~
話說,你們為什麼會猜亡國之君是小十二啊,之前說過了,清殊根據亡國之君的年齡推算過了,六皇子以後的年齡對不上呀~所以肯定是1-6皇兄裡麵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