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他逗笑了,等祿康安檢查完,就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其實他最近的胃口一直不大好,什麼都不想吃。現在對著這碗雪梨,他也沒有什麼胃口,不過是看在裴清殊的麵子上才勉強用一些罷了。
“父皇,您身子不舒服麼?剛才在門口,兒子好像看到了一位太醫。”
裴清殊不好問不熟悉的鐘太醫,卻可以問皇帝本人。因為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之後,他有自信,皇帝絕不會因此而懷疑他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反而會因為裴清殊關心自己而非常感動。
果然,皇帝聽了之後,神情越發慈愛了:“殊兒放心,不是朕,是彆的事。”
“哦。”見皇帝沒有明說,裴清殊就知道,這是自己不應該多問的事情了。“既然父皇沒事,那最近為什麼不來找殊兒出去散步了?是……還在為皇祖母和六哥的事情難過麼?”
提起太後和六皇子,皇帝不禁又是一歎:“殊兒,你彆多想,朕最近心情不太好,還有很多事需要想清楚,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而且經過你六哥的事情,朕算是明白了。你母妃說得對,朕就算心裡喜歡你,也不能太過寵愛你。不然在這宮裡,很容易引起彆人的嫉妒。朕已經失去了躍兒,不能再失去你了……”
皇帝真是想想都覺得後怕,原本太後不喜歡儷妃和裴清殊,皇帝心裡頭還有點彆扭。現在看來,讓裴清殊低調一些是最好的。什麼寵愛,都是虛的,得先有命受才行。
太後臨死之前,應該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隻是已經太遲了。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太後對自己的行為應當也是十分悔恨的。
“父皇……”裴清殊握住皇帝的手,好像明白了什麼,“您彆太難受了,人死不能複生,您得保重身體,好好的才行呀。”
“朕怎麼能不難受……”皇帝閉上眼睛,忽然哽咽起來,“是朕害死了躍兒,是朕啊!如果朕能稍微掩飾一下自己對他的喜愛,如果朕能悄悄地培養他,躍兒是不會這麼早就走了的,是朕害死了他呀!”
裴清殊被皇帝的反應嚇了一跳,他可從來沒有見過皇帝這麼難受的樣子:“父皇,您千萬彆這麼想,六哥他的身子本來就不好,這又不是父皇害的……您忘了公孫先生的話麼?就算是沒有……沒有皇後娘娘那件事,六哥恐怕也不是長壽之人啊。”
提起皇後,皇帝心中又是一澀。其實皇後說的沒錯,經過那天的談話之後,皇帝心裡的確已經對六皇子之死產生了另外一層疑惑。
皇後雖然有了壞心,但皇帝覺得,皇後那天所說的話不似作偽,很有可能真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動手,六皇子就死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六皇子究竟是正常死亡,還是有其他人在其中起了作用,然後陷害給皇後的呢?
皇帝仔細想了想,如果這件事情真的不是皇後所為,那明太醫就做了偽證,是有人指使他這樣做的。
他派自己的親兵看守明太醫,本想著萬無一失,誰知明太醫雖然沒有遭到奸人毒手,卻在宮中咬舌自儘了。
皇帝隻好又讓他的心腹大臣蘇宏光去審問明太醫的家人,結果發現,明太醫一家老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竟然連皇帝派去的人都查不到。
這樣一來,明太醫的這條線就斷了。
指證皇後的三個人證裡,現在已經死了兩個。還有一個流放到邊疆的張太醫,他知道的其實並不多,供認的部分與全貴妃的審查結果吻合不假,可也能和皇後的說辭對上號。
所以一時之間,皇帝實在不知道該相信誰是好。
無論如何,就像他說過的那樣,皇後已經起了害人之心,皇帝斷然不可能再放心地把他的妻妾和子女交給皇後了。
隻是論跡不論心的話,皇帝確實沒有辦法咬死就是皇後給六皇子下的毒。開棺驗屍,他也不是沒想過,隻是這樣做一來是打擾六皇子清淨,二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恐怕也難以查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所以皇帝思量過後,還是決定不這樣做了。
畢竟不管六皇子到底是怎麼死的,他都是打算處置皇後的,隻是處罰的輕重有所不同罷了。
“父皇?”裴清殊見皇帝發了小半天的呆,小聲地喚了他一句。
皇帝回過神來,看向裴清殊:“嗯?”
裴清殊見皇帝一副沒聽到自己說了什麼的樣子,無奈地說:“您是不是太累了呀,一定要注意休息才行啊。”
“嗯,”皇帝點點頭,溫和地笑了笑,“放心,你父皇還沒這麼容易倒下,也不能倒下。隻是以後,父皇可能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常常去看你了。在旁人麵前,朕也要待你與其他皇子一般,甚至更加冷淡,你能理解父皇麼?”
裴清殊忙道:“您放心,不管父皇做出什麼決定,殊兒永遠都站在您的這一邊。”
“好孩子。”皇帝摸了摸裴清殊的頭,喃喃說道:“誰說朕沒有好兒子的?”
他這句話聲音太低,裴清殊沒聽清楚,就順口問了一句:“您說什麼?”
“沒什麼,”皇帝抿唇一笑,“你隻要知道,父皇心裡有你就是了。回去,以後這乾元殿,無事也不要來了。朕若想要見你的話,會讓人叫你出去,在其他地方見麵。”皇帝說著,拿起腰間的玉佩給他看,“記住這個花紋,隻有拿著這枚玉佩的人,你才能相信他的話,知道了麼?”
“知道了。”裴清殊發現,經過六皇子的事情之後,皇帝變得謹慎多了,也細心多了。
從乾元殿裡出來之後,裴清殊稍微放下心來,暗自慶幸皇帝並沒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變得更好了,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至於以後不能常常見到皇帝這件事,裴清殊心裡雖然略覺遺憾,但也知道這是皇帝對他的一種保護,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至今裴清殊上下學路過六皇子的院子時,心中還是會感到隱隱的痛。
在這禮樂製度逐漸崩壞的後宮之中,難得能出現一個像六皇子這樣天賦異稟的奇才。隻可惜就因為宮中諸人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六皇子就這麼白白地淪為了政治鬥爭和後宮爭鬥的犧牲品。
裴清殊既感到心痛,又有一絲害怕。
想想當初他剛搬來慶寧宮的時候,皇帝多寵他啊?
剛剛聽皇帝說了,裴清殊才知道,原來是儷妃提醒他的。
如果當初皇帝沒有稍微收斂一些的話,說不定裴清殊又要死一次了。
裴清殊自認沒有六皇子那樣的才華,可他不甘心走向和六皇子一樣的結局。
他要好好地活著,活得比誰都長久。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所在意的人們。
……
隨著時間的推移,六皇子的死,已經不再是宮中最新鮮的話題了。
皇帝猶豫了很久,都沒有下出那道廢後的聖旨。不是他舍不得皇後,而是因為他留著皇後還有用。
心情極其煩悶的時候,皇帝便走到觀星台上去,與公孫先生一同觀星。看著廣袤的天宇,皇帝心中的鬱氣還能稍微消散一些。
當然,更為實際,也更加重要的,是公孫越給他的建議。
皇帝思來想去,無論是他的內閣閣臣也好,還是禁軍統領也罷,那些人說是他的心腹大臣,可都是些世家子弟,家族勢力錯綜錯雜,很難完全信任他們。
隻有公孫越,他出自欽天監世家,家中人口簡單,相對來說最為可信。
於是皇帝便把皇後毒害六皇子一案,從頭到尾地說給了公孫越聽。
公孫越聽完之後,問了皇帝一個問題。
“當初明太醫揭發皇後之時,那乾元殿中,可皆是皇上信任之人?”
見皇帝點頭,公孫越又問:“那這件事情,是怎麼傳得人儘皆知的?”
皇帝突然心中一寒。
“你是說……是朕的身邊,出了釘子?”
當時皇後一案在後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皇帝本以為是因為他調動禁軍看守明太醫,被哪裡的宮人看到了,這才一傳十,十傳百。
可是仔細想想,明太醫向皇帝招供的內容,外人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個案件,雖說證據確鑿,但要仔細思考起來,漏洞還是有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