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時候會這個了?
又過了一小會兒,隨著對手一子落下,範天元再度陷入了長考。
不過這一次,他在長考之後,卻沒有落子,而是無奈地放下了手中棋子,重新拿起兩顆棋子放在棋盤一角,不甘又佩服地看著對方,“素聞賀大人棋藝不凡,今日百聞不如一見,範某自愧不如。”
這話一出,原本站在他身旁鼻孔朝天的兩個書童登時麵露震驚,難以置信地看向棋盤,似乎沒想到自家先生竟然會這麼輕易就輸了!
身為範天元的書童,他們自然是懂棋的。
也正因為懂,就愈發震驚。
這一局才下多久?
所以,不僅是輸了,還是脆敗?
而範天元的對麵,那位來自靖安衛的大人物卻並未因為這一盤的勝利有任何欣喜,反倒微微搖頭,“素聞閣下棋藝驚人,又有一郡棋冠之美譽,如今專程一見,卻是大失所望,令人遺憾。”
一句毫不客氣的話,讓一向受人尊敬的範天元耳根子都瞬間通紅,頗有種無地自容之感。
但眼前之人,乃是靖安衛三郡鎮撫使,堂堂衛公義子之一,他壓根就惹不起。
左顧右盼間,正好瞧見了站在亭外的商家父子。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個目不轉睛看著棋盤的年輕人,眉頭微皺,若不是此人站在一旁,改變了風水氣息,他說不定就能更專注些,說不定就能想到更好的妙手,就不會遭此羞辱,甚至勝負興許都能有轉機!
於是被靖安衛大人物當麵嘲諷的他,帶著遷怒的不悅,也帶著幾分轉移話題的心思,朝著商慎之冷冷道:“無知小兒,你也看得懂棋?”
親眼瞧見範先生丟人,又見範先生發怒了,商九思連忙扯了扯商慎之的袖子提醒他彆莽撞。
商慎之咧著一口大白牙笑著搖了搖頭,“看不懂。”
範天元冷哼一聲,自覺頗有名士風度地甩了甩袖子,鄙夷道:“銅臭之家,也配窺探棋道?”
說完,就打算趁著這一打岔,向著眼前這位值得他大老遠趕來的靖安衛鎮撫使大人說上兩句挽回顏麵的好話。
但不料就在這時,商慎之卻忽然開口,“我方才說看不懂,不是看不懂棋,是看不懂這位大人明明已經不再聚精會神,落子隨意,你這所謂的棋冠為何卻都還贏不了。”
說著他邁步走入涼亭,兩名靖安衛正要阻攔,卻被那位若有所思眼露期待的靖安衛鎮撫使伸手止住。
商慎之站在桌旁,在範天元一時懵逼的錯愕眼神中,從棋罐中夾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盤某處。
“棋有很多種下法,我的不一定是最好,但你的一定不算好。”
“你......”
範天元終於從短暫的懵逼中反應過來,騰地站起,麵帶怒意。
商九思大驚,三步並作兩步就要衝進涼亭,卻被門口的靖安衛攔下。
“坐下!”
就在這時,一直淡漠平靜的靖安衛鎮撫使卻神色一變,一聲冷喝。
範天元扭頭看去,隻見隨著年輕人這一子落下,如同畫龍點睛,棋盤上的格局瞬間一變,在左上角原本已經被切割圍困失去作用的大片棋子一下子活了過來,而局勢也隨著這一子落下,而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範天元的黑棋居然隱隱占優了。
號稱棋力冠絕一郡之地的範天元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啊?”
靖安衛鎮撫使則直接站起,看著商慎之,“本官靖安衛三郡鎮撫使賀陸神,閣下可願與我下完此局?”
瞧著這能把腰給閃斷的轉折,正要跪地求饒的商九思懵了。
他看向商慎之的目光滿是疑惑和不解,以至於都顯得呆滯了起來。
這天香樓裡是到底有什麼高人啊?怎麼天天逛天天逛,逛出這麼多本事來了?
可為何我商家其餘那些子侄卻隻逛出些兒女,沒逛出個名堂呢?
商慎之在心中暗自長出了一口氣,被冷汗浸濕的後背閃過一陣涼意,朝著賀陸神微笑著點頭道:“固所願。”
賀陸神大喜,直接看著一旁手足無措的範天元,“閣下此行辛苦了,稍後本官自有謝禮相送,請吧!”
範天元看著取代了他位置的商慎之,心頭驀地升起一陣難以抑製的仇恨和嫉妒。
“賀大人,在下不求什麼謝禮,在下也是愛棋之人,想看看二位對局,您不會不讓吧?”
賀陸神看了這人一眼,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但人家大老遠從沃川郡跑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所以,他點了點頭,“你猜對了,不讓。”
範天元:......
“你無非就是想看他也輸給我,再大加嘲諷,以顯示你不是那麼無能,但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要這麼做去外麵等著去,現在給本官一個安靜的地方下棋。”
賀陸神一番直擊內心的話,讓範天元本就羞得通紅的臉幾乎變得醬紫,但又不敢在這位執掌三郡靖安衛的衛公義子麵前發火,隻好在書童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又落寞地朝外走去。
賀陸神看著商慎之,伸手一讓,“請。”
商慎之微微一笑,指著棋盤,“大人,該請的是你。”
賀陸神饒有興致地看了商慎之一眼,深吸了一口氣,神色悄然變得嚴肅,看向了棋盤。
各自約莫十餘手,賀陸神漸漸扳回了局麵的劣勢,神態也悄然輕鬆了不少。
商慎之夾起一枚棋子,看著賀陸神,“大人,請注意這一子。”
說完,他將棋子擺在了棋盤上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賀陸神眉頭微皺,看向棋盤,卻隻覺得這一子平平無奇,並沒有什麼講究。
商慎之微微一笑,“大人彆急,這一子,要在十手之後才能起作用。”
此話一出,涼亭外的兩名靖安衛都忍不住側目看來。
賀陸神也眯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容貌不輸於自己的少年,沒想到在狂傲這一點上更是不輸給自己。
算我十手?
這對自認棋藝不俗的他而言,已是近乎羞辱。
但他此番本就是想要磨煉自己的棋藝,以圖在回京之後,在義父和其餘弟兄麵前嶄露頭角,因此一向行事狂傲的他竟強忍了下來。
他忍了下來,涼亭外的商九思卻嚇傻了。
他雖不懂圍棋,卻也知曉基本的規矩,這死孩子居然誇海口說算到十手之後,就算是真的也不能這麼說啊!
為今之計,他隻有祈禱商慎之真的能夠做到,那樣至少他們爺倆不至於去享受靖安衛的大獄。
他默默看著賀陸神落子,在心頭默數著。
第一手,第二手......第五手......第九手......第十手!
隻見賀陸神夾起一枚棋子,卻僵在半空,神色凝重地看著棋盤,遲遲無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