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卻危險的暗夜裡,火冒三丈的書生、拔高的音調、沾了泥汙的衣衫以及散亂的鬢發似極半月前。
然而那日是相遇,今日是離彆。
一旁的暗衛恨得牙癢癢,卻不敢貿然動手,隻能看著他們抓了主子,還在這嬉鬨。
林幽年攏了攏衣衫,“罷了,雖然風把墨吹開了,但還能認出幾分我的樣子,你就將就著收著吧。”
話一落,林幽年看向謝雲生,“你給他準備了什麼?”
謝雲生笑得高深莫測,“秘密。”
一句秘密出來,林幽年無論怎樣問都問不出來了,索性擺了擺手:“走吧走吧,一路順風。”
謝雲生道:“那我們真走了?”
“走走走,這些時日一睜眼就看見你們,我都看煩了,趕緊走。”
林幽年背過身去,一身白衣披在清瘦的身軀上,本是蕭寂的模樣,可一圈暗衛將落單的他圍著,肅殺之氣頓生。
裴行川身形一掠,抓住林幽年的手臂,揮手丟出從老童子身上摸來的暗器,黑煙頓時席卷四方。
見林幽年騎馬走遠後,裴行川快步上了馬車,從謝雲生手上取走韁繩,手一揮,馬兒朝遠處狂奔。
走了一段路後,謝雲生道:“這不是出城的路。”
坐在車轅上的裴行川回道:“是去縣衙的路。”
謝雲生有些意外,“去縣衙做什麼?”
裴行川笑了聲,卻未回答。
到縣衙時,天已露了點白,蕭涼的長街也有了人跡。
裴行川將箱子全部搬到縣衙門口,鑰匙丟給連聲打著哈欠,腳步虛浮的李真知。
“這是楚王捐給江夏的金子,李大人可要將它落到實處了。”
李真知雲裡霧裡,來江夏這麼久,頭一回起早就遇上了大善人?他的命這麼好?
既然命好,為何會來這窮鄉僻壤?
內心百轉千回,李真知的困意頓時消了,隨手打開了一個箱子,幾乎被閃瞎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命竟真這麼好,白白送來的政績啊!
回過神來,財神爺已沒了蹤跡,方才困倦得很,大善人的名字他記不得了,隱約想起是姓楚。
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出手就這麼大方,想來是不差錢的主,那便貼個告示好好嘉獎一番吧。
謝雲生有些意外,卻也很欣慰,“不錯,李真知雖不怎麼靠譜,卻是個實心腸的人,金銀在眾目睽睽之下落到他手中,想必會用在百姓身上,不會被旁人薅了去。”
這個旁人自然是指楚王了。
楚王的手下追出數裡遠,累得氣喘籲籲,在一處寬廣的河道前,馬車停了。
他們等了許久都沒等到馬車上有人下來,小心翼翼上前查探,與堵了嘴綁了手獨自坐在車轅上用腳勾著韁繩的楚王麵麵相覷,連忙跪下請罪。
恢複自由的楚王立在平曠的林地上,哪裡還能看見裴行川與謝雲生的蹤跡,氣得一腳踢在河邊石頭上,痛的他捂腳後退。
一陣風過,挾來花香,他似乎記得有一人在他耳邊道:“十日後,月圓夜,三思而後行。”
那道聲音低緩渺遠,好似風的低吟,他有一瞬的恍惚,以為自己做了夢,於是便沒有留意。
“他能避過嗎?”
林繁葉綠的山路上,兩匹馬兒帶起陣陣灰土。
謝雲生側首看向裴行川,卻問:“你希望他避過嗎?”
她聲音平靜,並無試探之意,似是極平常的一問,他卻摸不透她的意思,便道:“與我無關。”
謝雲生卻道:“我要聽你心裡話。”
裴行川沉默一瞬,“我們已開罪他,自然希望以後不會再遇上他。但若他避不過,夏明昭一手遮天,要對付我們像捏死螞蟻一樣容易。”
他頓了頓又道:“可比起夏明昭,我更願意對上他,因為他至少心中有百姓,有蒼生。”
話一落,裴行川微怔,耳畔傳來謝雲生的聲音:“徒兒,你心境變了,眼裡也能看到蒼生,是好事。”
見蒼生,見自己。
他本就是蒼生中的一員,隻是他從來不將自己與世人劃分在一切。他活著,旁人未必開心,他死了,不一定有人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