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彆墅所在的那座山。
陪著那隻叫伊諾克的猛獸在山上跑過無數次,他對於山周圍那一圈代表私人土地的鐵圍欄很熟悉,上麵裝飾用的花紋和圖案不管怎麼看一模一樣。
但是他記得當時去的時候,山下根本就沒有什麼小鎮,隻有一片被圍起來的平地。
在山腳周圍一圈的地方是鐵質的圍欄,作為第一層防護,再往裡麵的山腳下麵,是視頻上古銅色的圍欄,作為第二層阻隔,再往上,彆墅庭院周圍的圍欄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第三層屏障。
他之前以為這些圍欄隻是為了那隻猛獸建立的,免得有人進來撞上正在獵食的伊諾克徒增麻煩,但是這個時間點......
男人看了一眼視頻右下角的時間,是離今天已經有十幾年前的時候了,哥倫白那個時候應該就八歲,伊諾克彆說已經被實驗室培養好,估計連出生都還沒有,怎麼可能用這種圍欄來給它當防護。
暫時按了暫停鍵,男人拿出手機,很快將這個地名搜索出來,又限定了之前聽見的那位年輕老板搬遷的時間,翻了許久才在一篇說其他事情的報道裡找到了寥寥數筆相關的提及。
小鎮所在的土地經過協調後被一位神秘企業家買了下來,居民得到豐厚的拆遷款後進行了搬遷。
對於規模不算小的搬遷活動,這個事情甚至連一篇較為詳細的相關報道都沒有,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水裡,這短短幾句話就是那唯一一點波紋。
綠川景皺著眉頭,隱隱察覺到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隻能先抬頭繼續看。
幾個孩子在圍欄前麵會和,新加入的女孩有些畏懼,“真的能進去嗎?媽媽說山上有怪物,如果被抓住了會被吃掉......”
“膽小鬼!我們都上來很多次了,除了一個彆墅之外什麼都沒有。你要是不敢去我們就自己去了!”
“唔,但是也可能是吸血鬼住的彆墅,像故事書裡一樣......”女孩瞪大眼睛,很快反駁道,“你才是膽小鬼,我就要去!這個圍欄要怎麼翻過去啊?”
“就這裡,踩著花紋的地方......”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著互相幫著翻過了圍欄,很快向裡麵跑去。
在樹叢裡穿梭了許久,幾人互相嬉戲打鬨著,聲音很粗的男孩忽然提議玩‘捉鬼’的遊戲,脖子上一直掛著對小孩來說有些沉重的相機的男孩連連擺手。
“都怪你要帶相機,根本不方便玩!我看你還是把相機隨便找個地方放好好了。”
“那、那我先放這個石頭上好了。”原本的新鮮勁過去,現在隻感覺這個笨重的家夥阻礙了自己和朋友一起玩,男孩很快進脖子上掛著的相機取下來。
“你是笨蛋嗎?要是放到樹下麵說不定會有小動物來叼走,要是把相機弄丟了你肯定會被媽媽罵死的。”
“但是如果拿著的話......有了!我把它放樹上不就好了嗎?找一顆最高最大的樹就不怕了。”
說完後他很快采取了行動,“就那顆了!”
“喂,阿徹,那顆樹離山頂太近了,而且......”說到這裡,女孩有點緊張,“媽媽說過,那個彆墅裡住了妖怪,如果靠近的話會被抓進去關著,一輩子都出不來。”
“放心,那棵樹離大座大房子遠著呢!”
綠川景皺著眉頭,先按了暫停。
這個傳言是......他略微想了想,很快反應過來。
大概是想避免孩子去彆人的私人土地上玩鬨
,所以才會編出那麼多類似於山上有妖怪,不能接近房子和山的話來嚇唬他們。
重新按下播放,帶著相機的男孩已經興致勃勃地跑到了樹旁邊。爬樹的時候,他不知道碰到了哪個按鍵,整個畫麵都被放大了,有五分多鐘的畫麵都是模糊的黑影。
等鏡頭終於慢慢對上焦後,看著屏幕上的景色,黑發男人麵色微變。
居然正對著那座熟悉的彆墅的後院位置。
綠川景看了一眼時刻表,還要四個多小時的時間。
接下來的十餘分鐘都是空蕩蕩的雪景。
他快進了一些,等終於出現人影時已經是二十多分鐘之後的事情了。
用發帶束起來的黑發,改良版的和服和有著毛絨衣領的披肩,除了頭發比現在還長一些之外,簡直就像是複製縮小後再粘貼出來的版本。
不知道是因為相機的原因還是光線,當時應該是八歲的池川奈膚色白得晃眼,卻又不是健康的粉白,慘白得像是視頻開頭,那個女孩口中讓自己畏懼的吸血鬼。
池川奈......
他從後門走出來,在庭院裡麵站了一會兒,然後用手籠住秋千上的積雪,捏成看不清到底是什麼形狀的雪人。
和那些孩子在雪地裡高興得叫喊玩鬨時的狀態完全不一樣,池川奈捏雪人是根本沒有任何表情,連眼睛都垂著,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
將秋千上較薄的一層捏成小巧的雪團子後,他轉過來一點,終於正對著鏡頭方向。
綠川景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擊了幾下,直接將畫麵拉大,讓男孩占據了整個畫麵,又再次調整清晰度。
原本糊成一團的雪隨著清晰度的調整漸漸有了形狀,就算隻是大致輪廓看上去也憨態可掬。池川奈沉默地看了它一會兒,突然用力將其砸向了不遠處的地麵。
那一刻,原本一直沒什麼表情的男孩身上忽然炸開了一股濃烈的情緒,但是實在太快,在雪人碎了一地的同時他捏緊手,很快又沉默下來。
因為剛才的動作和角度,他原本就鬆散紮著的頭發有些鬆散下來,淩亂的碎發擋住了眼睛,又因為角度問題,那雙異色的眼睛半點都沒有被鏡頭錄下來。
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池川奈坐上那個不久之前還覆蓋著積雪的千秋,再次變回了之前麵無表情的樣子,就這樣坐在比起秋千更像一把被吊起來的有靠背的長椅的秋千上,抬頭看向遠處湛藍的天空。
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就這樣坐著,慢慢搖晃著身下寬大的秋千,四周連風聲和鳥鳴都沒有,要不是之前有聽見那幾個孩子聊天的聲音,還有時不時傳來的電流聲,綠川景簡直要以為自己在看默片。
一望無際的、白茫茫的雪,成片黑壓壓的樹林,已經有些老舊的秋千,亮到沒有任何雜色的天空。寂靜之後還是寂靜,晴天之後還是晴天。
幾分種,十幾分鐘,半個多小時,一個小時......
綠川景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仍然沒有等到對方更換姿勢。
應該是最好動的年紀,池川奈就坐在那裡晃動著秋千,幅度小到微不可見的地步,眼睛垂著,明明是這個年紀,眼裡卻暮沉沉一片,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
——
綠川景從房間裡出來。
在裡麵時沒察覺到隨著日落,房間早就一點點暗了下去,最後隻有屏幕在閃著銀白的光,等走出來後才發現亮著燈的走廊亮得驚人。
比畫麵上的雪景還刺眼。
他對於哥倫白這個人其實知之甚少,除了組織人都知道的喜歡交易和深得那位先生的寵愛之外,也就更多了解一點關於他那隻寵物的事情。
那位驕縱的少爺,和視頻裡垂著眼睛看著積雪發了四個多小時呆的男孩看
上去簡直像是兩個人。
他迎麵撞上從樓梯口上來的衝矢昴,兩人都沒開口說話,如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在馬上就要錯身離開時,綠川景忽然開口了。
“他在那個地方待了多久?”
出口時男人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他略微清了清喉嚨,這才讓聲音恢複成正常的樣子。
他們兩個顯然都知道‘他’指代的是誰。
衝矢昴動作頓住片刻。
這個問題,在幾年前自己也曾經問過池川奈。
‘你在那個地方待了多久?’
當時還有幾天才二十歲的人早已染上了抽煙的惡習,不知道和誰學得,掐滅細長煙管前那點火星的動作,帶著壓都壓不住的既視感。
‘我一直住那,你難道會注意自己在房子裡住了多久?’不知道是真的沒聽懂還是裝的,黑發男人將手中的細長煙管隨意扔進玻璃缸裡,起身合攏衣服,踩著冰涼的地板準備往門外走。
這種本來不應該出現在他們兩個假情人之間的話題本該在此刻結束,但是年長一些的男人莫名有種自己能得到答案的感覺,他頓住片刻後,第一次對著哥倫白將話說的這麼清楚。
‘不是指居住。是指待在那裡,隻在那個地方。’
在那個和寵物籠子沒什麼差彆的地方,天天有管家像是監視器一樣跟在後麵,除了窩在書房看被人把關後才送上來的書籍,能做的就隻有坐在秋千上對著四季總是年複一年相似的景色發呆。
很輕的嗤笑聲從門口傳來,在聽見這個問題後,那人連腳步聲都沒有停頓一下,門被拉開的聲音隨後傳來。
看來是自己的直覺出了錯誤。
將這個問題暫時壓在心裡,萊伊起身端起床頭櫃上的玻璃缸,正準備把裡麵已經快裝滿的煙蒂倒掉,就聽見一句很輕的聲音從尚未來得及合攏的門縫處傳來。
等他聽清話語中的內容,詫異地轉頭看去時,臥室門已經合上了。
......和當時的場景幾乎重合起來的問題。
在四年後的溫泉旅館走廊上,錯身那刻沒有得到回應,綠川景麵色如常地繼續往前走,以為這注定會是一個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沒想到尚未走兩步,他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句語調平緩的回答。
“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