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大夫再回到院子裡時,看到豔紅正坐在石桌前,垂首看著他閒來新作的詩句,聽到他的腳步聲,便抬頭對他禮貌地笑了笑。
“你覺得這詩做得如何?”韋大夫問。
燕驚鴻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豔紅不識字。”
韋大夫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穿著村裡最常見的粗布衣服,衣料很舊,已經洗到泛白,手肘處帶著兩塊補丁,袖口也已經磨破了,大概是還沒來得及縫補,袖口處露出一段瘦得嶙峋的手腕。
她臉色枯黃,因著失血過多,唇色有些泛白,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額間和唇角便已生了些愁苦的紋路。
她的額頭上還帶著尚未乾涸的血跡,整個人的樣子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但那一雙眼燦若晨星,舉止間帶著幾分優雅衿貴,讓人看到她時心下莫名生出一種高不可攀之感。
這份常年養尊處優才能養出來的衿貴,長期說一不二帶來的威勢,大概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就算她的外表能完美融入,但她整個人的氣場都和這個小村莊格格不入。
她不是豔紅,她不可能是豔紅,韋大夫很熟悉豔紅,那個卑微怯懦的、已經被生活摧折得近乎麻木的女子,不可能對人露出這般神情。
可就算她不是豔紅,又是什麼樣的人家養得出這樣的人物?
“你到底是何人?”韋大夫不再試探,開門見山,“你剛剛看到我時,似乎很驚訝。”
燕驚鴻笑了笑,不再和這個老狐狸玩心眼兒,選擇如實以告:“燕驚鴻。”
“晉寧殿下?!”韋大夫驚了一驚。
怪不得這樣衿貴,皇家,原來是皇家。
燕驚鴻點點頭:“想不到在這個小村莊,居然還能得見故人,我該如何稱呼您,韋大夫還是韋太傅?”
韋大夫沉默半晌才開口:“前塵往事休要再提了,殿下就隨這村裡其他人稱在下一聲韋大夫吧。”
“好。”對於稱呼這種事,燕驚鴻一向不甚在意。
“您真的是晉寧殿下?您如何會出現在此處?”韋大夫驚疑不定,“您的臉,莫非……是易容?”
“不是易容,我剛剛已經不死心地確認過很多遍了,”燕驚鴻歎氣,“至於我為何會在此處?我比您更想知道答案,我今日一醒來,就出現在這裡了,躺在一張稻草堆成的床上,頭上帶著傷口,連這張臉都變了一副模樣。”
“敢問您昨日入睡前身在何處?”
“京城,皇宮,芳華殿。”
“這……京城距此處,哪怕快馬加鞭也有大半個月的行程。”
“所以,這一切的確並非人力所能為,”燕驚鴻搖搖頭,“國師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他的師父曾遇到過一位書生和一名青樓女子互換魂魄的離奇之事,我隻當他又拿話本裡看來的故事忽悠我,卻不想真有其事。”
“殿下似乎並不如何慌張?”韋雲圖雖曾貴為太傅,但他身為外臣,自不會與長居深宮的公主有太多來往,他對燕驚鴻的所有了解,並不比街頭巷尾的流言裡更多。此時見她鎮定非常,便有此一問。
來找大夫之前,燕驚鴻其實已經慌張過了,她甚至還真誠地反思了一會兒自己到底做過什麼孽,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但這廝分外愛裝相,天大地大,麵子最大,此時也不肯承認自己剛剛的心路曆程,隻是故作淡定地頷首:“慌張有什麼用?”
韋雲圖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那您現下有何打算?”
“勞煩韋大夫先幫我包紮傷口吧。”
“這是自然,”韋雲圖給她上藥,覺得此事實在離奇,忍不住問道,“若您用著豔紅的身體,那她的魂魄去了何處?”
“要麼是死了,要麼是成了晉寧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