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議定(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7497 字 9個月前

許良圃連聲冷笑,陳氏自己也覺說不下去,索性又用帕子把臉一掩,哭道:“我還不是為了老爺的前程著想。皇上才登基,頭一回選秀,咱家瑤兒人才年紀皆合適,對外頭又從不曾說過定了親事,這會兒突然又跳出一門親事來,說不得便有人疑心老爺是不肯讓女兒進宮……”

她一邊說,一邊從指縫裡偷窺許良圃的神情,續道:“更何況,若是跟彆家定親也就罷了,偏是沈家……”

許良圃額頭上青筋一跳,斥道:“胡說!跟沈家定親又怎樣?沈兄是從二品的大將軍,自先帝時起便戰功累累,深得重用,誰人不知?你休要胡說……”

他雖然說得硬氣,但陳氏與他夫妻多年,焉能看不出他的心虛?遂放低了聲音道:“那可是先帝的時候,如今——”如今已經是新帝了,“皇上怕還是忌憚著端王當初的事,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從西北調去了江浙……”

這一句話算是戳到了許良圃心窩子裡,他額頭上青筋亂跳,卻沒有說話。

說起來沈許兩家,當初雖建功於同時,後頭的路卻是大不相同。

沈文自升職之後,屢立戰功,十餘年過去,竟是統帥西北十萬大軍,乃獨當一麵的封疆大吏。而許良圃運氣卻是不好,才立了功勞升遷上去,便遇著老母過世丁憂三年,待出了喪,當年的功勞早就被上頭忘到腦後,單是起複就費了許多工夫,時至今日,才不過是個五品翰林,說著清貴,卻是個閒差。

許良圃讀多了書,難免有幾分傲氣,仕途不得意時隻怕人讓人覺得他攀附,故而從不曾在外頭提起這門親事,直到他升了侍讀學士,許瑤也將及笄,才著人往西北送了封信,商議成親之事。

沈家那邊倒是並無悔婚之意,隻是西北離京城太遠,這單是信件來回一趟就要小半個月,還沒等商議出個所以然來,宮裡先帝就崩了,而新帝登基不過數月,就以西北已定東南不寧為借口,一紙詔書把沈家父子調離西北,放到江浙去了。

沒錯,這調的正是沈家父子二人。這些年不但沈文是手握十萬大軍的鎮邊將軍,便是其長子沈雲殊,也在軍中赫赫有名,年方二十便已經能統領前軍,驍勇善戰。父子二人,將西北打造得鐵桶也似,北狄數次進犯都大敗而歸,近年來也隻敢小小騷擾,竟不敢再大舉入侵了。

按說西北安寧,新帝將沈家父子調去江浙,似乎也是人儘其才,乃是倚重之舉。但事實上,西北乃是馬戰步戰,而江浙則是海盜倭寇猖獗,以水戰為先,兩者可說是天差地彆。沈家父子多年駐守西北,馬背之上自然威風凜凜,可若到了水中船上——北人南調,水土尚且不服,何況戰乎?

更何況,沈家在西北經營多年,江浙卻是新地,沈家父子單槍匹馬到了那邊軍中,可還能如在西北軍中一般一呼百應?這一紙詔書與其說是看重,倒不如說是忌憚沈家父子在西北軍中的勢力,是要將他們的臂膀斬斷,再連根拔起了。

朝堂之中皆是精明人物,如何看不出這詔書後頭的算計?果然沈家父子到了江浙軍中便吃過幾場敗仗,上月更是被倭寇偷襲,連沈家大郎都中了暗箭,重傷在床。宮裡頭已經派了禦醫過去,至今還沒消息呢。

兩家姻親,利益相關,許良圃自是對此事十分關切。偏前些日子他跟著掌院學士去巡視考場,不在京城,這才回來,尚未來得及打聽沈雲殊傷勢究竟如此,就聽說妻子將嫡長女的名字報去應選,又將庶女許碧應了與沈家的親事。

若說應選之事,又何止陳氏意動。新帝年富力強,尚無所出,此時送女入宮,但有兒女,前程便是大好,若不是新帝詔令隻在五品及以上官員家嫡女中擇選,恐怕想要參選的人會擠破了頭。

“可,可這親事……”許良圃心中百轉千回,勉強說了一句,“以庶充嫡,隻怕沈家不肯……”

“沈家如今隻求速速成親,哪裡會不肯。”陳氏聽許良圃意動,心下一喜,頓時脫口而出,“說是成親,其實便是衝喜,老爺肯嫁一個女兒過去,已然是重諾之舉了,若不然,這京城裡頭門當戶對的人家,誰肯把女兒嫁了去?”

此次江浙派人來向宮中求禦醫,沈家下人也跟著來商議親事。事涉沈瑤,陳氏自是要細細盤問,終究是從那下人口中套出了實情:原來沈雲殊重傷昏迷一直未醒,請遍了江浙的名醫都無起色,如今沈家來求禦醫也是無奈之舉——新帝如此忌憚沈家,肯不肯叫禦醫儘心治療尚未可知呢——來與許家商議親事,也是無計可施之下才行此策,想要給沈雲殊娶妻衝喜了。

“何況——”陳氏窺視著許良圃的神情,“把碧姐兒嫁過去,皇上那裡也好交待……”

新帝既然忌憚沈家,許家身為姻親怕是也討不了好去。如今許家送嫡長女應選,卻把庶女嫁去沈家,也算是借機向新帝表了忠心。

許良圃默然半晌,道:“碧姐兒可願意?”

陳氏頓時便窒了一窒。她原是想瞞著將此事定下,到時候把許碧送去江浙便是。誰知路姨娘那個多事的,也不知如何探知了消息,又哭又求,還捅到了許碧處去,竟攛掇得那丫頭上了吊。幸好是救了下來,否則她的瑤兒可該怎麼辦?

隻是,這丫頭敢上吊,必是不願意的……

許良圃看陳氏這樣子,就知道必是出了什麼事:“你可是與碧姐兒提過了?”

許碧上吊實在瞞不住,陳氏也隻能說了:“……我這裡還不曾與她說,路氏倒先透了消息,也不知道是怎麼嚇唬了她,竟一時就想不開……”

眼看許良圃臉色不好看,陳氏不免為自己辯解一二:“也不是我狠心,一則是為著家裡,二則她到底是個庶出的,若是嫁在京城,這身份瞞不過人,又能尋門什麼親事?老爺也是知道的,這京城裡的官兒,有些連家眷都不敢接過來,若是嫁到這樣人家,她隻怕又要埋怨我,到時候說不定也一根繩子吊了去……”

許良圃皺了皺眉:“這是什麼話……”心裡卻也知道陳氏說的並非假話。單說他翰林院的同僚,就有些人到現在還租著宅子住,父母妻子則都放在老家,便是怕京城米珠薪桂,人太多了養不起。便是他自己,如今能過這般寬裕,也是要靠陳氏的嫁妝呢。

陳氏聽他口氣又鬆動幾分,連忙趁熱打鐵地抱怨道:“說起來,路姨娘不懂事,碧姐兒也是有些太……自來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姑娘自己鬨騰的?再說,她也不等老爺回來……不信我也就罷了,莫非老爺也會害她不成?”

“罷了罷了。”許良圃心裡也十分矛盾。陳氏出的這個主意,其實對許家倒是最好的。說實話,許瑤才貌雙全,是三個女兒中最出色的,若是能進宮隻怕會有些造化,若是嫁去沈家守寡,也未免太過可惜。

倒是許碧,瞧著畏畏縮縮的,恐怕也指望不著有什麼大前程。但畢竟也是自己的女兒,縱然陳氏再說得好聽,他也明白,自己這般做,對許碧實算不得什麼慈父,在許碧心裡,說不定正覺得父親也在害她。

許良圃猶疑半晌,終是歎了口氣道:“既說是記在你名下,那嫁妝就按瑤兒珠兒的例來備,不能再虧了她。”也隻有用這法子彌補她一二了。嫁妝豐厚些,日後不管怎樣,終究有些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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