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這裡,忽然覺得不對勁了。
若說皇帝忌憚沈家,才把沈家從西北大本營調到江浙來,就是要借袁家之手削弱乃至於搞掉沈家,可王禦醫是怎麼回事兒?他可是宮裡指派出來的禦醫,而沈雲殊裝病能瞞得過彆人,卻是萬萬瞞不住他的!
難道是王禦醫跟沈家串通一氣,欺瞞皇帝?許碧沉默片刻,問道:“王禦醫膽子大嗎?”大到因為正義感就能欺騙皇帝?
沈雲殊原本也在尷尬著呢。許碧抽手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還拉著人家的手呢。當然,這是他的妻子,都已經拜堂成親了的,但也不知道怎麼的,或許是因為這親都是沈雲安代他行禮的緣故,他總覺得許碧還像是彆人家未出閣的姑娘,仿佛做點什麼都有些唐突似的。
不過這會兒看著許碧圓睜的眼睛,一瞬間尷尬都被拋到九霄雲外,他哈地一聲就笑了出來:“這——這我可得去問問王禦醫……”不知道王禦醫到時候會是個什麼表情。
“你彆笑!”許碧很想掐他一把,板著臉道,“你現在還是傷勢未愈呢,這麼笑不怕把傷口笑裂了?”既然要演戲那就演全套好了。
沈雲殊忍笑點頭:“你說的是。若是被人發現破綻,我和王禦醫都有欺君之罪啊。”
他把“欺君之罪”念得特彆重,許碧覺得自己已經不用再問了:“所以皇上也知道袁家在養寇?”什麼皇帝忌憚沈家,什麼皇帝還記得端王做過媒,統統都是假的!皇帝根本就是拿這個當借口,好教天下人都以為他是要對付沈家,其實卻是聲東擊西,劍指袁家!
沈雲殊收起笑容,點了點頭:“皇上原本是想做個賢王……”太子病弱,袁皇後從小就教導靖王就要做個能輔佐太子的賢王。既是要做賢王,對朝政民事又豈能一無所知呢?
袁家鎮守江浙已十餘年,初時還小心謹慎,可隨著太子年長,也就漸漸地有些肆意起來。也就是太子剛剛故去那時候他們有所收斂,可隨著袁皇後成了袁太後,便又張揚了起來。
如此的張揚,總會露出點痕跡來的,尤其是在江浙一帶的官員,難道個個都是瞎的不成?
“其實五六年前,就有人發現袁家與海匪有所來往了。”隻是那幾個官員,都被袁家設法拉下了馬。有的是同流合汙;有的卻是如那個副將一般,被借刀殺人;還有一位禦史,本想以辭官為由離開江浙,悄悄向皇帝上奏折稟報,卻在半途中被“山匪”所殺。
“所以至今,都沒有實證?”既是守邊大將,又是太後的娘家人,不來個鐵證如山,輕易是動不得的。
沈雲殊點頭:“何況,百善孝為先。”
太後是皇上的嫡母。且在天下人眼裡,皇上正是因為自幼被太後撫養,才能得登大寶。這不僅是慈,還是恩,皇帝不但要孝順,還要感恩,簡直是兩重枷鎖在身上。若是沒有鐵證,彆說動袁家,就算隻是疑一疑,恐怕太後都能去哭太廟了。
“皇上也……”有點可憐。不過許碧還是把後麵幾個字咽回去了。那可是皇帝,說他可憐,彆說什麼大不敬之類的了,就是許碧自己都覺得有點矯情——這天底下比皇帝可憐的人多了去了。
“皇上也不容易。”許碧最後還是換了個詞兒。眼看著袁家縱容海匪,甚至是與之勾結殘殺百姓排除異己,卻什麼都不能做,想必很是憋氣了。尤其袁家現在膽子實在是大,不僅僅勾結海匪,還跟東瀛倭人有來往!
“海老鯊手下那些人都是狼。”沈雲殊冷笑,“想讓狼不吃人,實在太難了。袁翦若還想鎮守江浙,似屠村殺人這種事,可一不可再。可是海老鯊生性凶殘,物以類聚,如今他手下那些人個個嗜血。且這些年養成了氣候,袁翦若是給的好處不夠,可是管束不住了。”
一個鎮邊的將軍,若是治下動輒就有商船被劫、人員被殺,那便是失職。袁翦想坐穩這個位置,這種事兒便不能常有。可海匪是做什麼的?不就是劫掠殺人的嗎?不讓他們劫掠,海老鯊手下數百人,吃什麼喝什麼?
手下人越多,海老鯊需要的也就越多,胃口也就越大。袁翦原先以為自己養了一匹狼,現在卻變成了一頭虎,且眼看著便是養虎為患了!
“他又跟倭寇勾結,恐怕打的是驅虎吞狼的主意。”借倭人之手除掉海老鯊,然後換一夥人來養。
許碧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要養倭?那些倭人可比海匪更要貪狠!”海老鯊要殺人,恐怕他的手下還要考慮一下。畢竟都是江浙本地人,總不能個個六親斷絕,總還在岸上有些親朋的。真要揮起刀來,多少還要猶豫一下。
可要是換了那些倭寇,他們可沒什麼好猶豫的!盛朝這些百姓對他們來說算什麼?恐怕什麼都不算!
沈雲殊不由得看了許碧一眼:“你如何知道那些倭人比海匪更狠?”他當然是知道的,可許碧一個未出閨房的女兒家又如何知道呢?難道就是因為被倭人劫持過一次?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許碧毫不猶豫地回答,“海匪跟本地百姓或許還有些牽連,倭人可沒有。”
沈雲殊忍不住歎了口氣。一個閨房女流都明白的道理,袁翦卻是不明白。又或者他並不是不明白,隻是不在意。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呢?”許碧想想就有些替沈家父子發愁了。想想看,你這裡抗著匪,身邊的人卻還時不時想捅你一刀。而你明知道,卻因為沒有證據,隻能眼睜睜看著。
沈雲殊往後一倚,笑了一笑:“慢慢來罷。能先拿下海老鯊也是好的。這群狼在江浙猖獗得也太久了。何況,隻有把他們打散了,才能拿到證據。”若是海老鯊知道是袁翦要乾掉他們,他會怎麼做?
許碧想了想:“狗咬狗?”
“差不多吧——”沈雲殊正要說下去,就聽院子裡腳步聲響,青霜回來了,身邊還有一個沈雲婷。
“雲婷——”沈雲殊素來是喜歡這個妹妹的。且不說是香姨娘生的,單說沈雲婷本人也素來懂事,不像沈雲嬌那般被沈夫人寵得不像樣子。
“大哥,大嫂。”沈雲婷到了這裡總算不像平日裡那般嚴肅了,露出笑容,“姨娘做的雞絲粥,讓我送過來。這點心是我做的,新學來的,也不知大哥喜不喜歡。”
其實香姨娘是想親自送過來的,但沈雲婷不肯。香姨娘在沈雲殊麵前還好些,可對著許碧怕又要以婢仆自居,沈雲婷隻要想一想就覺得心裡難受,還不如她送過來,正好也可以探望一下沈雲殊。畢竟這些日子王禦醫說得那般嚇人,又不許人探望,她早就擔心極了,這會兒聽說好了許多,準人來看,可不要趕緊過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