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沈夫人對他的態度變了。從前敬而遠之,如今則是如骨在喉,如刺入肉了。以至於在他的親事上,終於忍不住要動動手腳。隻不過她運氣可能著實不好,給他娶進門的並不是個懦弱無能的庶女,而是敢於殺倭的——究竟該用個什麼詞兒來形容呢?
手上被人碰了碰,沈雲殊收回思緒,就見許碧睜大眼睛看著他:“這麼說,那兩個丫頭不是你的心腹人啊?”虧她看紫電那副模樣,仿佛這個院子都在她掌握之中,很有主人範兒呢。不過想想也是,如果真是心腹,他裝受傷又何必在軍營裡躺著,回家裡來裝不是更方便?
沈雲殊自覺聞到了一絲酸味兒,心裡奇異地舒服了一些,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方才說了,我常年在軍營之中,一月裡也難得回來一次。”說句實話,就連紫電青霜的相貌,他也是這幾日才熟悉起來的,以前不過是記得一個穩重些,另一個就有些輕佻罷了。
“若是這樣——”許碧立刻琢磨起來,“你後頭可還有計劃?是回軍營還是——”
“暫不回去。”沈雲殊摸了摸臉,“我傷勢尚未痊愈便遭行刺,雖則僥幸未傷,到底是有些牽扯傷口。且如今氣怒攻心,總要再休養幾日才好。”
許碧一邊聽他說一邊把嘴撇得像個菱角:“那你還得再擦些秘製易容膏了。”若不然滿麵紅光的,哪裡像還需要休養的模樣?
沈雲殊失笑:“那是自然。隻辛苦了王禦醫。”打著開傷藥的借口,整日裡光忙著研究各種顏色的易容膏了。
許碧倒想起來了:“王禦醫不是要走麼?”早幾天前王禦醫就裝模作樣地說要回京城了,忽然出了這麼件事,他豈不是又走不了了?
說起來這個王禦醫也是怪有意思的。長著一張娃娃臉,卻是整天板著,仿佛沈家上下都欠他錢似的。許碧很懷疑他是演技也不精湛,沒奈何隻能裝個麵癱,好叫外頭人看不出深淺來。
沈雲殊一擺手:“他不著急。還沒進袁家的門呢。”王禦醫名義上是來治傷的,其實也有打探消息的作用。確切點說,是他帶來的那個藥童,其實是宮衛裡的探子。
自王禦醫來了,袁家也試圖通過他打聽沈家的消息,已經拐彎抹角請過他幾回了。王禦醫擺出一副被太醫院推出來擋槍的倒黴模樣,隻想應付完差事就回京去,不肯答應袁家的邀請。
“欲擒故縱。”許碧恍然大悟,“難怪你今天病勢反複,明天急怒攻心,就為了把王禦醫名正言順留在杭州?”
沈雲殊嘿嘿一笑。袁家防沈家更甚於防海匪倭寇,沈家又人生地不熟,實在找不出能進袁家打探的人。這回王禦醫來了,不借著這個機會進一進袁家的門,下次恐怕就再沒機會了。雖說進去了未必就一定能得到什麼消息,但也總要試一試。
隻是這裡頭還有些瑣碎細節,他就不一一講給許碧聽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說呢:“等人清理過一趟,你就搬到正房去住罷。”
許碧剛嫁進來那幾日是因他傷勢太重不好搬動,當然,也是因為她這個大少奶奶有些——咳咳,但現在既然是要她做這院子的主,那自然要先搬回正房去住,名正才能言順嘛。
他說完了,忽然想起沈夫人說的待許碧及笄之後才好圓房的話,擔心她會錯了意,連忙又補了一句:“這樣,你教我東瀛話也方便。”
許碧卻是半點都沒往那方麵去想,欣然點頭:“你說得對。這樣就不用去小佛堂了,隨時都可以對話,確實方便。”
沈雲殊看她一無所覺的樣子,不由得心裡暗歎還是年紀小,看樣子似乎根本就是情竇未開,怕真是要到及笄之後才會懂事了。沈夫人這一手也算是高明了,借著衝喜的由頭給他娶進這麼一個猶未開竅的孩子來,若是運氣再略差些,怕是到時候沈雲安的子嗣都能生到他前頭了。
“那咱們家裡,我都要管什麼事呢?”許碧自穿過來這些天,覺得除了吃喝拉撒其實彆的並沒什麼正事,比起從前上班時東奔西跑的充實日子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如果不是還有教日語的任務,簡直能閒得長出毛來。
沈雲殊收回腦子裡那點不大好宣之於口的念頭,思索了一下,竟發現自己也沒什麼可說的。
他常年在軍營之中,哪知道後宅的女子每日裡都要做些什麼?想來無非是相夫教子,管家理事。然而他們現在連房都圓不了,自然沒子可教;至於管家——沈夫人是斷然不會把中饋之權交給許碧的,沒見連晨昏定省都放得鬆鬆的,生怕許碧見到她平日裡理事,想起來學著管家。
如此一來,難道隻讓許碧做針線?沈雲殊想起每次回來看見紫電都抱著針線的模樣,不禁搖頭:“你還想讀書麼?”許家書香門第,女兒大約該是愛讀書的罷?
“讀書?”許碧眼睛頓時一亮。
原身的許二姑娘當然是讀過書的,然而除了《三》、《百》、《千》,就是《女誡》、《女德》,再就是跟著許家獨子許瑾,聽過幾堂《詩經》和《論語》。要放在這個時代大概也算得上是知書達禮了,無奈大多不是許碧感興趣的東西。
“有律令和遊記之類的書麼?”
“律令和遊記?”沈雲殊有點詫異,“你要讀那個?”遊記還好說,讀著甚有趣味,律例讀來做什麼?
律令很實用啊。日常法規不要懂一點嗎?雖然說她不是律師,更不可能以應訟為生,但穿越過來畢竟不熟悉情況,多讀點律令,既可以避免因不清楚情況而犯了什麼,還能從律令裡再熟悉一下這個時代呢。
至於遊記,更多是各地風土人情,讀了便是了解民生。律令為上,民生為下,這一上一下都了解了,自然會少出錯。
“知道一些,也免得做出犯禁的事來……”許碧含糊說了一句。
沈雲殊不由得失笑:“你能做什麼犯禁的事——”剛說完,就想起許碧給人割喉的英姿來,下頭的話頓時都咽回去了,換了一句:“前頭書房裡有《大盛律例》,也有些遊記之類,回頭都叫九煉給你送過來。”
許碧便眉開眼笑:“那就多謝大少爺了。”
沈雲殊看她雙眼閃亮,若不是臉色蒼白,可不就是一副俏皮模樣?不由得心裡喜歡,正要說話,便聽外頭知雨喚了一聲:“二少爺——”
沈雲安怎麼過來了?
沈雲殊咳嗽一聲,臉上的神情驀然就是一變,一臉憂心模樣,又帶點兒病弱神氣,還拿手掩在唇邊,連咳了幾聲。看得許碧嘴角抽了一下,他才起身,緩緩地道:“我去與二弟說話,你歇著罷。莫怕,日後定然再無此事了。”
許碧對著他的背影再次抽了抽嘴角——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