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正位(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9675 字 9個月前

但練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許碧隻能裝模作樣地轉一轉手腕:“其實也不痛不癢,想來歇歇也就好了……”

沈雲殊皺眉,伸手握住許碧手腕輕輕活動:“怎會如此……你也不早說,該讓王禦醫看看才是。”

“王禦醫——”許碧有點心虛地把手收回來,“他在袁家過得怎樣?”

前兩日,王禦醫終於擺脫了沈家這些病人,宣布沈少奶奶吃了幾天安神藥之後已然無恙,就準備打包行李返回京城。結果還沒出城門呢,就被袁家以袁老夫人身子不適為由,給請回袁家去了。

沈雲殊手心空了,但指尖上似乎還殘存著那溫膩柔滑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地撚了撚手指,不太自然地輕咳了一聲:“他?他好得很。有吃有喝有人伺候,日子不知道過得有多舒服。”

許碧嗤地笑了一聲:“那他可有什麼進展?”

“哪兒有那麼容易。”沈雲殊兩手一攤,“袁家的人一刻不離,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那袁家這幾天有什麼動靜嗎?”許碧忍不住追問。

沈雲殊苦笑:“也許有,也許沒有。”

“這是什麼話……”許碧不大滿意,“沒有派人盯著袁家嗎?”

沈雲殊歎道:“你當盯著袁家是那麼容易的事?袁家盤踞江浙多少年了,名副其實的地頭蛇,又是聚居一處,那地方周圍有些什麼人,他們早就摸透了,但凡有個眼生的都會惹起袁家族人注意。”

他伸手點了點已經在炭盆裡化成了一片細灰的那張五十音圖:“就說這東瀛話吧,當初來了江浙不久我就想學,可軍中有幾個懂東瀛話的,卻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教。袁家還在暗中散布謠言,說朝廷本隻諭令父親自己前來江浙,可父親欲與袁家分功奪權,所以才將我也帶了過來。我剛到軍中之時,比現在還難得多呢。其實文華書院裡就有懂東瀛話的先生,我們登門拜訪過幾次,也隻是推托。”

“這是什麼道理!”許碧不禁豎起了眉毛,“你們學東瀛話難道不是為了抗倭?這道理都不懂,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沈雲殊往後一靠,沒什麼形象地仰在椅背上:“讀書人有時候鑽起牛角尖來,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袁家世居江浙,族中曆年修橋鋪路,賑米施藥,善名在外。就是這些書院裡頭,不少學生都受過袁家恩惠,還有袁家的子弟或親故幫腔,若是跟他們說袁翦勾結海匪甚至倭人,打死他們都不肯信的;倒是說我們父子從西北腆著臉來搶功,頗有些人願意相信。”

許碧默然。人都是這樣,隻相信自己認定的事。袁家幾代下來營造的形象,實在是給了袁翦太牢固的保護。沈家父子要從他手裡奪一塊立足之地,實在是難上加難。

“那——朝廷就沒有懂東瀛話的官員嗎?”她記得應該有這樣的機構吧,比如鴻臚寺,四夷館什麼的?

沈雲殊果然點點頭:“鴻臚寺裡有,但奏折遞上去幾個月了,並無批複。”

許碧想了一會兒,感歎道:“皇上真不容易……”連個翻譯都調動不了,這哪兒是皇帝,分明是傀儡啊!

沈雲殊眼裡露出一絲笑意:“大少奶奶聰明得緊,為何外頭總都傳言,說你在娘家時……”派去京城打聽的人已經回複了,許家二姑娘就如同一個隱形人一般,隻有許家極相熟的人家才知曉有這麼一位,印象也無非都是寡言少語,性情老實罷了。可這些人口中那個懦弱的許二姑娘,跟眼前這位可是完全不同啊。

許碧心裡咯噔一跳,垂下眼睛:“在人屋簷下,何得不低頭?我也聽下人說大少爺從前是不管府裡事的。隻不過大少爺是男兒,自有建功立業的機會,不插手後宅之事不過為圖個家宅安寧;我一個女子,卻是隻能自保了。”

沈雲殊倒被她說得心裡一酸,溫聲道:“是我不該多問。如今這院子裡是你做主,從前那些日子便忘了罷。”

許碧手指絞著帕子轉了轉,歎道:“我也隻有一人放不下……”

“路姨娘?”沈雲殊心下了然。都說許二姑娘是路姨娘照看大的,臨出嫁前生了一場急病,路姨娘許了終身吃齋的願,這病才好了。雖說神佛之事他是不信的,但路姨娘這份兒心,卻不由他不想到香姨娘。以己推人,許碧自然也是惦記這位姨娘的。

“是啊。姨娘在家裡過得也不如意,若是——”許碧眼巴巴地看著沈雲殊,“若是能將她接到我身邊來就好了……”

沈雲殊微有些好笑:“這怎麼能行?”嶽父的妾室,接到沈家來還不亂了套?豈有姑娘出嫁還帶著姨娘的呢?不過看許碧可憐巴巴的模樣,他還是補了一句:“若以後住得近些,你想接她來小住幾日也使得。”

許碧小聲嘀咕:“其實我覺得,姨娘還不如就離了許家……”

“胡說。”沈雲殊笑歎了一聲,覺得許碧到底還是有幾分孩子氣,“她總是嶽父的妾室,離了許家,讓她往哪裡去?外人不知底細,或許還要當她是在許家犯了什麼過錯攆出來的。聽說她家中已無親人,卻要如何存身?”

有句話到了嘴邊又教他咽了回去——路姨娘是個賤籍,真離了許家怕就是要被發賣了。固然他可以將路姨娘買下再放良,但這名聲到底不好聽,就算再嫁,一般人家也不願娶這樣的。何況她又不曾生養,那些娶妻就為傳宗接代的人家,也不會選。

許碧不知道他已經想了這麼多,心裡略略有些失望,暗暗歎了口氣。到底是古代人啊,無論怎麼愛國愛民,有些思想仍舊是固化的。

這個問題顯然不宜再談,許碧也就轉開話題,又扯回到袁家身上:“那現在如何是好呢?”

沈雲殊笑了笑:“欲速則不達。袁家數代以來才有這樣的好名聲,想要拿下袁翦又豈是朝夕之功?你能教東瀛話已是幫了大忙,外頭的事有我呢。”說起來許碧也是不易,姊妹易嫁也就罷了,先有宣城驛被劫,後又要幫著自己作戲,這腳上扭傷不說,如今說手腕不自在,怕也是那會兒傷了。便是當年在西北那邊,也沒幾家的新婦要受這些驚嚇。

沈雲殊愈想便愈多幾分憐惜,柔聲道:“外頭的事你就莫操心了,倒是這院子裡要你費點心思。”

許碧扯著他的衣角發賴:“院子裡頭能有什麼事啊,不過就是你那兩個大丫鬟難纏些罷了。”沈雲殊這雷厲風行地一番整頓,她又遷進了正房,院子裡頭的人都恭恭敬敬,沒一個敢炸刺兒的,就是紫電和青霜——好吧,紫電其實也是老老實實的,至少表麵上是老實的,隻有青霜沉不住氣,總要翻出些花樣來。

但既然沈雲殊不喜她們,饒是青霜再怎麼花樣百出也是沒用的。許碧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彆需要費心的,而且她也不願意拘在後宅過這種勾心鬥角的日子。至於青霜,有知晴懟著她就足夠了,這也算人儘其材吧。

沈雲殊哭笑不得,越發覺得許碧孩子氣,拉了她的手笑道:“何止這些呢。”不過他想了想,也覺得好像並沒有什麼事可做,略一猶豫便道:“家裡遷到江浙來也不久,西北那邊還有牧場和兩個鋪子,這邊也該置點產業,這些你就管起來罷。”

“牧場和鋪子?”許碧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來,“這是家裡……”那不是應該沈夫人管麼?隻怕還輪不到她吧。

沈雲殊衝她眨眨眼睛:“不是家裡的……”

“你的私房?”許碧頓時反應了過來。哎,不是說這年頭子女不得有私財麼,沈雲殊居然能攢下私房來?真是比她——比許二姑娘強太多了。

沈雲殊笑了起來:“原是我母親有些留下來的東西——”連氏亡故後,嫁妝自然都是留給他的,雖然當初隻是個小鋪子,但這些年仔細經營下來自是不同了。

“我這些年也有餉銀,另得了些賞賜和分潤……”打了勝仗是可以分戰利品的,這也是軍中不成文的規矩了。一場仗打下來,所繳獲之物總有一部分要拿出來分給軍士們,朝廷也知道,隻要分得不多,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沈家在西北打了二十多年的仗,開始沈大將軍位卑,分下來的東西自然少。後來連連升遷,又打了幾個大仗,所得便多。尤其三年前那一仗,直搗北狄王庭,北狄王重傷,十幾個兒子死了一半,不得不倉皇北遷三百裡,自然那些來不及搬走的好東西就都歸了盛朝大軍。

沈大將軍不是那等愛財之人,既不克扣軍士,亦不吃空餉,但從北狄手裡繳來的東西自然是不要白不要。沈雲殊作為先鋒軍,分到的自也不少。所以論起私房來,他真比許碧富裕多了。

“以前是香姨娘替我管著。”沈雲殊微微地笑,“以後,就要交給大少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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