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勝玄冷笑了一下。袁家武將出身,對讀書這事兒都不怎麼熱衷的,女兒家也是一樣。袁勝蘭打小就不愛讀書,袁夫人又太寵愛她,看她被大房的袁勝蕊比下去,不說督促著她發憤,倒是總說些“女孩兒家讀多了書會生些胡亂心思”,就由著袁勝蘭不學無術。及至袁太後那裡遞過意思來要讓袁勝蘭進宮的時候,袁勝蘭已經十三歲,再怎麼補習也趕不上了。
“我看,父親還是應該著人往宮裡送個信,怎麼能提點蘭兒一下。不如梅昭容美貌也就罷了,總該學著善解人意一些。若不然,便是皇上看在袁家和姑母的份上,也不過是麵子情罷了。”生得絕色的女子自然是占便宜,可這世間不是絕色的難道就不活了?所謂柔能克剛,什麼是柔呢?溫柔小意,做解語之花——不,就是解語草,男人也會多看兩眼的。
袁翦皺皺眉頭:“這些自有你姑母教她。咱們隻管做好外頭的事就行了。”又看了一眼次子,“你也不要總想著這些小事……”一個大男人,總想女人家的事算什麼呢。
袁勝玄隻得站起來聽訓,等袁翦說完了,才道:“或許是兒子多心了,隻是兒子覺得——”話到嘴邊,還是拐了個彎,“姑母不知蘭兒的性情,便是教導,蘭兒也未必聽得進去。”
其實他想說的是,太後真的會儘心教導袁勝蘭怎麼爭寵嗎?反正,袁勝玄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兒。但這話他無憑無據,隻是自己心裡有些彆扭,到底是說不出來的。
不過他這話袁翦倒聽進去了:“都是被你們母親寵壞了!”自己女兒是個什麼樣子,他心裡多少也有數,連自己的父親和兄長都沒怎麼討好,現在叫她去討好皇帝,隻怕……
袁勝青對這個妹妹倒還有幾分寵愛,便岔開話題道:“京城的事兒慢慢商議,先說眼前罷。”
袁勝玄眼睛微微一眯:“依我說,倒不如趁這機會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袁勝青不由得看了弟弟一眼,“若是能,早就除了。”
“如今不一樣。”袁勝玄冷冷一笑,“沈家要搶功,就得出戰。這些倭人給咱們惹來這麼大麻煩,也該他們出出力了。”
袁翦沉聲道:“你是說,還跟上次一樣……”
“對。”袁勝玄肯定地道,“隻是這次絕不許他們再出岔子了。就告訴他們,殺了欽差,朝廷必要下令剿倭,若是不趁沈家與海匪相鬥的時候下殺手,等沈家清剿了海匪,騰出手來,死的就是他們了!”
“這倒可行。”袁勝青想了想道,“這次殺了欽差,他們也知道是闖下了大禍。隻是這事兒,須得做得縝密。而且,也要防著這些倭人日後拿此事要挾咱們家……”
“他們必會要挾的。”袁勝玄嘴角浮起一絲陰沉的笑意,“而且這些人凶惡愚蠢,幾次行事就能看得出來,他們並不甘心為我們所用。所以,沒必要留著他們。”
袁翦眼睛一亮:“你是說……”
袁勝玄淡淡地道:“為了倭患的事兒,咱們家是肯定要吃點虧了,畢竟司儼那邊已經報了上去,倭患確是有的。在此事上,咱們家已經落了沈家一步了,若是沈家人再死於倭人之手,隻會顯得他們高瞻遠矚,咱們家倒成了昏聵無知,鼠目寸光了。”
袁勝青總算有點明白弟弟的意思了:“倭人殺了沈家父子,咱們再滅了倭人,總算也是一功?”將功折罪,也就沒人好再拿前頭的事來說道,畢竟高瞻遠矚的人死於倭人之手,而鼠目寸光的卻滅了倭人呢。
“這主意不錯。”袁翦實在是煩透了沈家父子,簡直好似兩隻打不死的蒼蠅——不,蒼蠅隻是煩人,沈家父子卻是跳蚤,不定什麼時候就出來狠狠咬你一口,咬得你坐立不安,卻又偏偏打不著他。
“這次,一定要好生籌劃!”袁翦下定了決心,“絕不能出紕漏!那印章,也該拿出來用了。”
袁家父子在家裡密謀的時候,沈家父子也在書房中談話。
“夫人說,你表妹——”沈大將軍提到兒子房裡的事,也有點尷尬,“她想聘了你表妹給你做二房……”
沈雲殊立刻就咳了一聲:“父親,不是兒子駁夫人的好意,但表妹原就是因為不肯做妾才來投奔咱們,到了兒反而在咱們府裡成了妾,這成何體統?不說傳出去名聲好不好聽,就說母親若泉下有知,怕也不願意自己兄長的女兒為妾吧?再說,表妹被逼為妾,又該怎麼想我們家呢?”
沈大將軍皺著眉頭道:“我也覺得這樣不大妥當,但玉翹那丫頭對你有意,若是如此,看在你母親的份上,你就納了她,也免得她去外頭受苦。畢竟她的名聲委實是,若是嫁了人,隻怕要在這上頭吃虧。”
沈雲殊表情古怪:“表妹對您說,她對我有意?”
“她一個女孩兒,哪裡能對我說這些——”沈大將軍才說了一半,看見兒子臉上的表情就停了下來,“怎麼?”
沈雲殊歎了口氣:“或者,您還是該問問表妹的意思。什麼二房,恐怕不是表妹提出的罷……”
沈大將軍立刻就明白了,默然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說——”
沈雲殊沒說話。沈大將軍便歎了口氣:“那你表妹——罷了,我一會兒自去問她。”
沈雲殊很明白,這個“她”指的不是連玉翹,而是沈夫人,略略猶豫了一下才道:“父親,便是母親還在世,想來也不會胡亂往我房裡伸手的。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事不過三。”
“我知道了。”沈大將軍也有些煩躁,長長出了口氣,才放緩語氣道,“雖說她心思不正,但有句話倒說得是,你媳婦年紀還小了些,可你已經不小了,這香火上的事……咱們做武將的,刀頭上舔血,有些事自己心裡也明白。我當年——你祖父祖母早亡,可也早早給我定了親事,十七歲我就成了親,十八就有了你。可你,今年這都二十了,要不是因為早跟許家有了親事,也不會拖到這會兒才成親。誰知這又——不吉利的話我也不想說,可必要到你有了子嗣,我才能放心點兒呢。”
沈雲殊低了頭,半天才道:“父親,雖說這樁婚事確實是許家背信,但兒子覺得,或許姻緣真是天定,若是兒子不受這次‘傷’,許家長女真嫁過來,也未必就是良配。”
許瑤巴著袁勝蘭才中選,這事兒她自以為做得隱秘,其實瞞不住人,至少沈家這裡就通過皇帝都知道了。沈大將軍聽兒子這麼一說,忍不住就點了點頭。忽然想到兒子說的“天定”一詞,眉毛便是一挑:“你當真是中意許氏?我知道她生得美貌,但——”
沈雲殊抓了抓頭發:“有幾件事,兒子一直不曾跟父親說過,許氏——兒子並不是看中她美貌……”
從驛站到茶山再到袁府,中間又有上巳遊湖、竊聽倭語等等之事,沈雲殊即使言語儘量簡潔,也說了有小半個時辰才說完。沈大將軍頭一次知道兒媳婦居然乾過這麼多事,不由得不吃驚:“當真?”
先是有些不能置信:“她竟還能聽懂倭語?”之後便又有些皺眉,“你竟不曾跟我說過,如此大事,畢竟不是後宅女子該參與的,若是出了什麼紕漏如何是好?再則,也不該讓她去冒險——”
最後便是有幾分讚賞了:“她膽子倒大……”尋常女子,怕是在袁府見了人死在麵前都要驚得走不動路,她竟然還能手刃一名倭寇,實在是……
沈雲殊咧了咧嘴:“兒子記得,西北從前還有過守城殺敵的女子呢,她這也不算什麼……”
“這如何一樣。那是武將家的女兒,她是讀書人家出來的——”沈大將軍感歎地搖了搖頭,“倒不知許家如何養出這樣女兒的……”
不過他感歎完了就想起正事:“許氏是好,可這子嗣之事……”
“父親——”沈雲殊又抓了抓頭發,“兒子覺得,兒子還能活幾年,不用著急這事兒吧……”
“胡說八道!”沈大將軍要被他氣笑了,“你能活百八十年才好呢,可——”難道是哪個武將自己願意死嗎?可是衝鋒陷陣性命相搏,誰就敢說自己一定不死呢?
“兒子想,這事兒還是先彆提了罷……”沈雲殊其實到現在也還被許碧的話衝擊得有些回不過神來,但聽沈大將軍提納妾的事兒,下意識地就擋了回去,“這——兒子這媳婦娶進來,還沒圓房呢就說納妾,這也未免太,太不像話了……”
沈大將軍不由得歎了口氣。兒子說得對,兒媳雖說嫁進門半年多,可這沒圓房,也實在不好在子嗣上苛求。若是看著許家,他真是不在意兒媳會不會難堪,可聽兒子這麼一說,這個兒媳還真是……至少兒子看著很滿意,那這事兒可還真是要顧忌著些。
“那就,請個郎中來,替她診診脈,調養調養……”他一個做父親的,也不好揪著兒子的房中事不放。
“哎——”沈雲殊痛快答應了,“兒子也一定小心,定要長命百歲地活著,好孝敬父親!”
“滾!”你小子活到百歲,老子早不知埋哪兒去了,還等你孝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