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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大潮, 果然名不虛傳。
計劃已經定了,袁勝玄也確實被吸引了過來, 至於其餘的事——包括他幾時才會動手,連玉翹能不能順利搬來援兵,就都不是許碧能左右得了的,她索性就真的觀起潮來。
沈雲殊定的這個位置極好。此地就名望潮閣, 簡單粗暴,卻足以說明是個上好的觀潮地點。沈雲殊定的又是正對江畔的房間, 四扇長窗一開, 沿江儘收眼底,從潮頭初起時就能看到, 直看到白浪翻騰如馬群,直撞眼前, 嘩然巨響。
五煉不由得多看了少奶奶兩眼。原知道少奶奶膽大,不想事兒到了這般時候, 仍然這般有主意、把得住。
不說彆的,若是五煉自己拿主意, 是萬不敢把表姑娘派出去求援的。表姑娘那嬌滴滴軟糯糯的模樣兒, 能頂得什麼用?方才他還當少奶奶一說這話, 表姑娘就得嚇得哭倒在地呢, 萬沒想到最後竟然咬牙應了, 且眼淚都沒掉一滴,實在是稀罕。
再看這會兒,幾個丫鬟都是坐立不安的, 就連他和九煉心裡也沒底。瞧著這一屋子裡,就隻有沈雲殊和許碧兩個泰然觀潮,還不時指指點點說笑,沈雲殊甚至還拿銀子押了一個弄潮兒。就這份兒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架勢,五煉就覺得,可真不愧是夫妻!
陸飛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既然能得沈大將軍想要嫁內侄女,陸飛自然是傾向於沈家的。他雖不知道袁家那事兒,這會兒乍聽說袁勝玄回來,先是一驚,可聽沈雲殊說袁勝玄還帶了倭人摸進海寧,就已經約摸著猜到了些。
再說,陸飛家就在江浙沿海,雖沒親身遭過倭患,卻有親戚是受過害的。不管袁勝玄與沈家如何,他敢勾結倭人,陸飛就要視他為敵了。
更何況,若是袁勝玄帶著人圍住沈雲殊夫妻兩個,難道還會對他網開一麵不成?橫豎也是一條命,何不跟定了沈雲殊,若死,是他命中不濟,若能成了,他就是沈家的心腹之人,將來還用愁前程麼?就是親事,大概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陸飛想想離開的連玉翹,心中也略有些發熱。連玉翹生得眉清目秀,西北女孩兒身材較江浙女孩兒高挑些,又因年紀到了,頗有些曲線玲瓏,正是花朵將要盛開的時候,再打扮打扮,便有七八分顏色。
初時聽說連玉翹溫柔文靜不愛出門,陸飛心下既是滿意又有點不大滿意。女子自以貞靜為本,然而他家裡不大一樣,有那麼一個嬸嬸,若是娶來的媳婦太軟和了,隻怕要受欺負。豈知方才連玉翹看著雖緊張,竟敢擔下去求援的事兒,陸飛便覺得,這姑娘也不是個一味軟弱的。
連玉翹前頭夫婿未婚而亡的事兒,沈大將軍自然不曾瞞著陸飛。陸飛是個精明的,自然也要打聽打聽。這克夫的事兒他是不大相信的,隻是行伍中人在這方麵特彆忌諱些,他答應是答應了,心下也還是有點虛虛的。
不過今兒這事,既是個坎兒,也是個機會。若過不去,就當連姑娘克夫,連他這剛要談婚論嫁的也克了;若過得去,那就非但不是克夫,反而是旺夫了,隻不過天將降大人於斯人也,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命,再沒有白掉餡餅的好事兒。
陸飛在心裡有的沒的想了一通,有些浮動的心思反而沉下來了,笑對一旁扮做連玉翹的青螺笑道:“表小姐從西北過來,可吃得慣這邊的口味?”既然是要做戲哄人,他也該用心些。
青螺這會兒倒是幾個丫鬟裡最定心的。無它,連玉翹已經不在這兒,不管怎樣總是性命無礙了。
這倒不是青螺涼薄,她心裡早打好主意了,若是真有什麼事,她必擋在許碧前頭,要死先死她。不過自家姑娘能活著,那就比什麼都好了。
一行人如此,倒也沒人顯出驚慌模樣來,竟就安安穩穩觀完了潮。直到這潮水回頭而去,天色已將黑了。
江邊岸上,已有鑼鼓聲響起,今年花紅彩頭有了主兒,頭名乃是個十八歲的少年人,正被人抬著要遊街去。然而這鑼鼓聲中卻又夾雜了哭喊之聲——潮水太大,又有兩人在回頭潮過後不曾從水裡露出頭兒來,家中正求人沿江打撈,心裡卻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底下哭哭笑笑,觀潮閣裡夥計也把沈雲殊的賭金送上來了。他雖未標中第一名,卻賭中了第三名,十兩銀子原樣奉還,還多贏了五兩。
沈雲殊哈哈一笑,賞了一兩給夥計,笑道:“還贏了四兩,付這席麵還有得賺呢,可見今兒運氣不錯。”
許碧也抿嘴一笑:“是個好兆頭。”
“有這兆頭,今天咱們能成事!”沈雲殊豪氣乾雲地起身,一整衣襟,向許碧伸出手:“走!”已經拖了這大半日了,倘若連玉翹能夠順利到達衛所,這會兒鄭百戶應該就在路上了,隻要再拖一兩個時辰,倒黴的就是袁勝玄!
袁勝玄也在觀潮人之中。他的位置也不錯,是眼看著其中一個弄潮人被回頭潮的巨浪埋沒,手中彩旗漂了上來,人卻被那浪頭裹了下去,隻餘幾綹黑發在雪白的浪花中閃了閃便消失了。
人之生死,各有天命。袁勝玄冷眼看著那浪頭又奔騰而去,唇角冷冷地勾了勾。當初在海上,炮彈打出的海浪雖沒這潮頭高,卻因四周俱是茫茫無邊的海水,連岸都看不到,更讓人絕望。
他親眼看見父親被倒下來的桅杆砸中身子,掙紮不起。那會兒他如果過去,大概還是能把人拖出來的。但拖出來又有什麼用呢?胸骨都被砸塌了,拖出來也是死。更何況沈家兵圍四麵,豈能容他們父子活著呢?
袁勝玄當時連想都沒想,甚至沒想去看看袁勝青怎麼樣了,轉頭就跳進了海裡,朝著離他最遠的倭船遊去——隻有離得最遠的,才有逃走的可能。
那段路多遠啊。袁勝玄這輩子都忘不了。不時有碎裂的船板或彆的什麼落在他身邊,有的還帶著火和血,濺起鹹腥的海水,灌了他滿口滿鼻。等他好不容易遊到倭船邊上時,隻覺得肚子裡都灌滿了,一輩子都忘不了那苦鹹的滋味。
自那之後,他也沒想著回家。一則不見他的屍體,沈家父子未必就會相信他死了;二則家裡不過剩下幾個女人,就算聯係上了她們,又有什麼用處呢?
不過,即使不回去,他也能想到家裡是個什麼樣子——頂梁柱都塌了,還能怎樣?
他袁家尚且如此,一朝樹倒猢猻散,更何況這些弄潮人呢?賤命一條罷了,死了又算得了什麼?
“他們動了。”忽然有聲音從耳邊傳來,說得還是好一口流利的盛朝官話,“拿下他們,真的有用?”
袁勝玄頭都不轉:“沈文的嫡長子,你說有沒有用?”
說話的人打扮得像個普通商人,雖然個子略矮小些,但放在南邊這地方倒也不顯:“兒子也未必有用。”
“你懂個屁。”袁勝玄毫不客氣。
對方冷笑了一聲,針鋒相對:“你若懂得多,也不會做喪家之犬,向我們求援了。”
袁勝玄尖銳地道:“我是喪家之犬不錯,可沒我這條喪家犬,憑你們能摸到這裡來?你們若是覺得沒用,不如就照你們自己的計劃來?看看你們比那位鬆下大名能好到哪裡去?”
沒錯,如今他已經不是跟原先那位大名合作了。那位在釣魚台一戰中損失實在太大,被人借機吞並,如今已經不是大名了。
說話的人被袁勝玄噎了一下,心中忿恨,卻也不敢就這麼應了。前頭已經有人在沈家父子手下吃了大虧,甭管這虧是怎麼吃的吧,反正沈家父子絕不好對付。而且如今盛朝的朝廷又在大力剿倭,日子著實不如從前好過,至少若沒有袁勝玄領著,他們就摸不到岸上來是真的。
袁勝玄也是見好就收。他現在的確是一條喪家之犬,不借倭人之手,這輩子怕都休想報仇,遂淡淡道:“沈家父子若在這裡,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初時想要衝擊鹽官、海寧,不也是為著給沈家父子安條罪名,好叫他們離開江浙麼。但這法子也不是必成的,萬一朝廷信任,還叫他們降職留任,我們豈不白辛苦?”
當然,這話是說給倭人聽的,袁勝玄並不完全這麼想。對他來說,叫江浙一帶死傷一片,他心裡才覺得痛快點呢。
心裡想一套,嘴上說的是另一套:“初時也沒想到竟然能有這機會,可他既然來了,身邊又隻這幾個人,我們二百人,若再拿不下他,還衝擊什麼城門呢?隻要拿住了他,就算沈文不受要脅,江浙也是軍心不穩,朝廷就不能放心。”
盯著江浙軍權的人多著呢,一旦沈文有兒子在倭人手中,朝中自有人以投鼠忌器為借口,要將他調離江浙。就算最後這目標沒能達成,他殺掉沈雲殊,也是一大成就!
“沈文年紀已長,又不善水戰,說起來還是沈雲殊更能獨當一麵。若是他落到我們手裡,沈文何止是折一條臂膀。”
對方終於是被他說服了:“這樣說來,還是要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