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今日花宴卻著實輪不到她出頭。
梅皇後並未穿明黃顏色,反是著了一襲淺杏色春衫,略施脂粉,既端莊又灑脫。她身邊的梅若婉則是杏紅色衫子,明媚嬌豔。
兩人這都是輕快淡雅的顏色,頭上也皆是碧玉白玉的釵子,隻用一兩朵鑲紅藍寶石的花鈿做做點綴,倒顯得袁勝蘭的胭脂色宮裝太厚重了些,頭上的赤金釵也太耀眼,不大與這春日花宴相配。
顧充媛坐在兩人下手,笑吟吟地道:“今日殿試發榜呢,一會兒娘娘怕就要聽到梅舉人榮登三甲的好消息了。”
梅皇後含笑道:“借你吉言了。不過族叔說過,若堅的文章犀利有餘,文采不足,一甲未必可得,或在二甲有個好名次倒是可期的。”
顧充媛掩口笑道:“梅大儒自己學問好,自是看著兒子總覺得不足,這也是愛之深責之切之故了。”
旁邊自有彆的小妃嬪湊趣兒,笑道:“給大儒做兒子自是辛苦的,怕是不得狀元,都不能叫人滿意呢。”
這話說的不大得體,但反正是誇讚梅家的話,梅皇後也就笑笑收了。倒是梅若婉輕嗤道:“狀元雖貴,也是三年一出,真正的學問可不在榜上。”
說話的小妃嬪正是淩玉珠,聞言麵子上便有點掛不住,隻得道:“娘娘教導的是。”
這就有點攪了花宴歡快的氣氛。顧充媛不說話,袁勝蘭滿肚子鬱悶更不想說話,底下的許瑤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倒是蘇阮含笑溫聲搭了一句:“臣妾聽人說活到老學到老,想來隻有這樣,才能真得著學問呢。”
梅皇後便點頭含笑:“你說得不錯。”
這就算把剛才的事兒揭了過去,眾人便又活躍起來,隻是再不提什麼殿試的事兒了,隻管說些閒話。
許瑤略有些心不在焉,顧充媛與她說了一句話沒見她回答,便笑道:“許婕妤這是想什麼呢?惦記宮裡的小皇子了?說來今日天氣這般和暖,怎不把小皇子抱出來也曬曬太陽呢?”
許瑤固然惦記著兒子,但其實更惦記的是梅皇後何時能把兒子抱過去養。
說真的,兒子養在自己眼前,這每多養一天,許瑤就覺得多了一分的舍不得。皎哥兒如今已經七個月了,能坐得穩穩的,一張小肉臉兒嫩得能掐出水來,誰見了不愛?這若是抱去了彆人處,許瑤想想就覺得心裡生疼。
可是,梅皇後一直不提抱走孩子的事兒,許瑤心裡又虛。眼瞧著袁勝蘭都出了孝期了,這孩子還在她這裡,這,這到底歸誰啊?
天天想這事兒,今日花宴上又見了袁勝蘭這般花枝招展地出現,許瑤的心思就跑遠了,猛被顧充媛打趣一句,才發現自己竟走了神,不由得一驚,馬上陪起笑臉道:“是想得走了神,竟沒聽見娘娘跟我說話,真是該打。本來是要抱出來的,奈何昨天晚上不知怎麼了不肯睡覺,今兒早上便再叫不起來,隻得叫他在屋裡補眠了。”這樣的場合,人多手雜,她可真不敢把這麼大點兒的孩子抱來。
袁勝蘭聞言,目光就閃了閃,卻沒說話。她實在是不稀罕彆人生的孩子,再說她守孝了一年,這宮裡也並沒第二個人有孕,說不得她還能搶在梅若婉前頭哩。
這麼想著,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轉頭去看周圍的景色,暗暗想著不知皇帝今兒會不會來,若是不來,晚上又會不會記得她已經出了孝,會不會來景陽宮……
正琢磨著呢,就見一個小內侍小跑著往園子裡來,滿臉的笑容。顧充媛眼尖,笑道:“這是有什麼好事呢?”
小內侍順勢就行了個禮,滿臉堆笑道:“回娘娘的話,殿試的黃榜出了,梅舉人中在二甲頭名,乃是傳臚。”
顧充媛立時就一拍巴掌:“梅大儒真是神了!果然是二甲頭名呢。”
袁勝蘭撇了撇嘴。剛才顧充媛還說梅若堅要中三甲,這會兒沒中,她方才說的那些話自是叫人想起來就尷尬,連帶著皇後怕也要有些不悅。可是她立刻就扯到梅大儒的預料上去,竟順勢把梅大儒捧了捧,倒不必尷尬了。
要不然這顧充媛出身不過宮人,又早已無寵,還能在玉泉宮住得安安穩穩的,連著份例什麼的都是上好,看來全靠這張嘴了。
從前袁勝蘭是看不上顧充媛的,但現在,她就覺得頗有幾分隱隱的羨慕了。無他,如今她位份雖高,處境卻比顧充媛好不了多少,統共也就隻剩下袁太後這一座靠山了。可看起來,這座靠山究竟靠不靠得住,實在還不好說……
思及此處,袁勝蘭便覺得自己也該說幾句話,不好這麼枯坐著,想了一想,就著顧充媛的話道:“這位梅舉人,就是去年秋闈的解元郎麼?”
她這麼一說,梅若婉就嗤地笑了一聲:“昭儀在景陽宮呆得久了,怕是他們傳話都傳得不清楚——那是我族叔的幼子,今科春闈沒有下場。”
袁勝蘭臉上頓時有些漲紅,還是蘇阮含笑又問了一句:“那位梅解元論文的事兒,聽說京城都傳遍了,文章做得是極好的,為何今科沒下場呢?若是下了場,兄弟同榜,豈不是一件雙喜臨門的美事?”
梅皇後便多看了蘇阮兩眼,笑道:“還不是我那位族叔,說他的文章辭藻儘有了,隻是不夠踏實。到底是年輕人,書讀得再多,於世事上卻不通達,是以不許他下場。”
蘇阮歎道:“大儒做學問果然跟平常人不同呢。如此說來,梅大儒帶著兩位公子遊曆,也是為了明達世事了?那這位梅解元,是不是下頭也要去遊曆?”
梅皇後笑道:“多半是了。”
雖說袁勝蘭娘家父兄皆亡,但到底宮裡還有位太後姑母,且又是皇帝手書“忠武”頒下去的人家,除了梅若婉,還真沒人輕易敢去動她,便都隨著蘇阮,大讚梅大儒的家教。更有人機靈,拍梅皇後和梅若婉的馬屁道:“怪道皇後娘娘和昭容娘娘都是好文采呢,隻恨臣妾家裡沒有這樣會做學問的叔叔……”
這話引來一片附和之聲,梅皇後也隻笑了笑。便有人湊著趣,說園子裡花開得好,不妨做詩作畫的雅趣。梅皇後早就叫人準備好了,一時紙筆鋪開,梅若婉卻坐著沒動。
如今後宮這些妃嬪們,論詩才自然是梅若婉第一。梅皇後雖也有才學,素來不參與這些的,眼下梅若婉不動,其餘人自然都不敢動,便有人笑道:“昭容娘娘不提筆,咱們哪個敢先動呢?”
梅若婉卻懶懶笑了笑道:“今兒覺得不大自在,就不費這心思了。”
梅皇後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梅若婉便道:“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些日子總覺得懶懶的,也沒什麼胃口,大約是春困罷。”
顧充媛忙道:“可傳過太醫了?”
梅若婉一擺手道:“些許小事驚動太醫也沒意思。橫豎半個月就請一次平安脈,這眼瞧著也該到日子了,何必又叫他們多跑一趟。”
要說梅若婉,可真不是那等會替太醫們著想的人,顧充媛眼珠一轉,便道:“昭容這話就不是了,若是身子不適,哪有不傳太醫的。橫豎太醫院總有人當值,傳個人來可值什麼呢。”
梅皇後眼皮微微一垂,道:“充媛這話不錯。捧月,著人傳太醫來。”
於是眾人都安靜了,都擺出一副忙著尋思詩句或是醞釀畫意的架勢,其實都心不在焉,隻等著太醫來呢。
不一時當值的太醫來了,行過禮就給梅若婉請脈,診了左手診右手,末了滿麵笑容向梅皇後道:“下官給娘娘道喜,昭容娘娘這是喜脈。”
這一下眾人都轟動了,一時間那百人百態,真是難畫難描。還是顧充媛第一個笑道:“真的?這可是大喜了。”
宮裡的太醫,再診不出喜脈來就不必當差了,道:“雖說月份淺了些,但脈象的是喜脈。”
顧充媛拍手笑道:“娘娘,這可是雙喜臨門了。”
此刻其餘妃嬪才都反應過來,紛紛道喜。梅皇後也笑向梅若婉道:“瞧瞧,還說是春困。你也是糊塗,自己身子都不清楚,身邊伺候的人也不知道留心?若前幾日就傳太醫,怕是這喜訊兒還早來幾日呢。”
梅若婉嫣然一笑,手撫小腹道:“也是沒想到呢,隻以為是身上發懶……姐姐知道的,我自來小日子不大準的,還以為——誰想到就是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