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然片刻,低聲道:“前幾年,朕也有些擔憂……”擔憂太後會以他無嗣為由,讓他立敬郡王為太子。也就是後來,太後力主袁勝蘭入宮,才打消了皇帝一些懷疑。就是現在,倘若太後不提敬郡王出宮開府之事,皇帝還真不大想把皇長子給袁勝蘭呢。
梅皇後心裡一痛。無嗣之事,提一次就戳一次她的心窩子,而她還得笑著說:“如今眼看著就有第二個孩子了,日後皇上子嗣多著呢,看著哪個好就選哪個,如何輪得到外人呢。”
皇帝歎道:“太子哥哥其實也算不得外人……唉,朕想著,立玨兒為親王。”太子從前對他這個弟弟還是不錯的。當然,他也替太子出過不少力。
隻要敬郡王不當太子,郡王親王的,也沒什麼大差彆。梅皇後點頭道:“到底是嫡出骨血,立個親王不算過份,也能慰母後之心。”袁太後既然做出讓步,那必是要讓敬郡王做親王的,與其這時候先按郡王規製建王府,等他出宮成親的時候再按親王規製改建,還不如直接就封了親王,倒省得折騰工部和內務司的官員呢。
解決了這個問題,皇帝就很高興,笑著說起梅若堅來:“朕原想留他在身邊做個中書舍人,他卻不願,想外放做個縣令,說要給百姓做點兒實事。”中書舍人品級不高,卻是皇帝近臣,若有彆人能得這差使,必是歡欣鼓舞的,梅若堅卻偏辭了。
梅皇後抿嘴笑道:“這必定是族叔教的了。”
“果然不愧大儒之名呢。”皇帝倒是很高興,“朕看他確實是做實事的人才,如今江浙那裡又正好有空缺,不如就叫他過去。”
這個,梅皇後也情願。梅若堅之前還住在沈家呢,如今再過去,在沈大將軍轄區做縣令,便宜多著呢。且皇帝現在重視江浙,也好出政績。
“梅大儒著實會教子。”皇帝想到梅若明,又誇了他一句,“在翰林院也是勤勤懇懇,時常聽掌院讚他實心任事。朕原想賞他,又怕太過了惹眼,聽說他如今尚未續弦,不如你給他尋個淑女?到時成親,朕再賞些東西下去。”
“這可是好大的臉麵呢。”梅皇後便高興起來,“說來年紀也實在不小了。”
說起梅若明的親事,皇帝倒想起一件事來:“朕怎麼記得去年曾聽說他要跟沈家做親,後頭卻又沒消息了……”
這個,梅皇後倒是從梅娘子處聽過一二:“說是剛要定親,沈家大姑娘就得了一場急病,大約是兩人八字不和,這親自然議不成了。”
“若是這樣,那倒無妨了。”皇帝便鬆了口氣,“過些日子沈家人也要進京,朕倒是怕他們議親不成有些不快,到時見麵尷尬。”
“倒是不曾聽說有什麼不快。”梅皇後好奇問道,“怎麼沈家人又要進京?不是說江浙那邊正要整頓水軍抗倭麼?”
皇帝歎了口氣:“江浙那邊,其實袁家將水軍訓得不錯……”至於為什麼這麼些年海匪都剿不清爽,這裡頭的緣由,知道的人不在少數,“如今,就有人想著過去分一杯羹了。沈文是不能動的,就想把沈雲殊調到彆處去。我想想,還不如就叫他進京,在京衛指揮使司那裡給他一個指揮僉事做。”
京衛指揮使統領衛軍,有護衛宮禁,拱衛京城之職,沈雲殊已是四品守備,進京仍是正四品,還相當於小小升了半級,倒也是件好事。
梅皇後想了想道:“京衛指揮使司有缺嗎?”指揮僉事可是有限製的,總共就是四人,若是沒缺,沈雲殊可沒得封。
皇帝早想好了:“正有人想外放。我且不急,等他們好生吵出個結果來再說。”說想把沈雲殊調回來就調回來?哪有那麼容易呢。就算是要調回來,也要先抻一抻,抻到有缺了,到時再調。有這時間,沈家父子還可以把江浙再理一理。
說是後宮不可乾政,但身為皇後,怎可能對前朝事一概不知?順口就問了一句:“皇上想調誰過去?”江浙如今又跟一塊肥肉似的,誰都想去分點功勞了。
皇帝歎道:“反正絕不能找個無能的去拖沈文後腿。”想去沾光撈功勞可以,至少自己也得有點本事,若是個廢物,肯聽話也可。可若是想著去與沈文相爭的,那皇帝斷然不肯的。
兩人說了半夜的話,才歇下了。
永和宮偏殿那裡,燈卻是一直亮著。許瑤側在床上,看著睡得小豬一樣的皇長子,愁眉不展。
知韻已然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隻是許瑤不睡,她也不能去歇著,隻得小聲勸道:“娘娘也彆急,皇後娘娘也沒說不要咱們大哥兒啊。”
“梅若婉那裡有了,皇後還要彆人的兒子做什麼。”許瑤歎道,“看著吧,過不幾日,皎哥兒就得去景陽宮了。”
知韻道:“就算去了景陽宮,難道誰還敢虧待了哥兒不成?娘娘隻管放心的。”這可是皇長子!誰不拿著當塊寶似的。
許瑤卻是打心眼裡不肯讓袁勝蘭養孩子的,歎道:“她怎麼就不能自己懷一個呢……”
知韻嗤道:“沒福氣唄。”她是真覺得自己姑娘太有福氣了,不然怎麼就能生了皇長子呢?這福氣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就說華昭容如今懷了,可是男是女還說不定呢。若是個丫頭,皇後娘娘難道還能放開皇長子嗎?
許瑤卻不敢把希望寄托得那麼遠。再說,若是袁勝蘭先抱走了孩子,難道梅若婉生下女兒,皇後還好意思再把皇長子要回去不成?
皇後斷然不會做那等沒臉皮的事兒,而且梅若婉能懷,彆人也能懷,早晚會有皇次子甚至皇三子皇四子的,皇帝還年輕著呢,皇後有的是時間可等。
可是現在也委實沒辦法,許瑤已經枯坐了半夜,卻無計可施,隻得歎道:“但願皇上不答應……”袁勝蘭本來就不得皇帝寵愛,如今娘家又完了,皇帝未必願意自己的長子由她養呢。
隻可惜世間不如意事常□□,許瑤的願望也不例外。
花會之後沒幾日,皇帝就下旨升敬郡王為親王,令工部與內務司開始督造親王府。之後,皇長子就被抱去了寧壽宮——是的,對外的說法,是太後想親自撫養皇長子。當然,太後年紀大了嘛,也怕精力不足,疏忽了什麼地方。景陽宮不是離寧壽宮近嗎?袁昭儀就每日去寧壽宮,幫著太後照顧皇長子了。
孩子抱走那日,許瑤這顆心就跟在油裡煎似的,也隻得安慰自己,養在太後宮中,名聲也好聽些。
可也就是一個來月,敬親王病了一場,太後便以“怕皇長子在寧壽宮過了病氣”為由,把皇長子送去景陽宮了。
敬親王這一病就病了十來天,等他病好,太後又身子不適了。
正是夏季,本就暑熱難耐,太後又是照顧敬親王而“累”病了,自是纏綿病榻好幾日,直到六月末,天氣漸漸轉涼,太後才好了些。可據太醫們說,太後年紀大了,實在不宜再勞累,必得好生養著才行。
太醫都這麼說了,誰還敢讓太後費心呢?好在敬親王年紀已經大了,白天還要去跟先生讀書,雖住在寧壽宮,也不必太後費多少心力,倒是皇長子小小一隻,正要人費心呢。
太後這一病兩個月,皇長子就在景陽宮住了兩個月,倒也過得著實不錯,至少並未見有病痛。於是太後在皇後率眾妃嬪去請安的時候便道:“我年紀大了,怕是再無精力照顧皎哥兒。瞧著這兩個月他在景陽宮住得還不錯,跟蘭兒也親近,我看,就讓他住在景陽宮吧。”
梅皇後靜靜聽了,道:“這也好。母後隻管好生養病,等大好了,再接皎哥兒回寧壽宮也不遲。”
太後歎道:“我這身子,怕是再沒大好的時候了。孩子這麼抱來抱去的,於他也不好。如今他跟蘭兒也親近,若再抱來我這裡,怕是又要教他哭一場,何必呢。”
“母後不過是病中不適,難免有些灰心罷了,哪裡就說到這上頭來。”梅皇後微微一笑,“不過母後慮得甚是,孩子抱來抱去的也不好,既然母後發了話,皎哥兒就叫袁昭儀養著就是。再過兩個月就是他的周歲生辰,到時候就在景陽宮抓周罷。”
許瑤在一旁立著,袁太後偏又瞥了她一眼:“許婕妤可願意?”
這種事哪裡輪得到許瑤願不願意呢?她這兩個月已然瘦了一圈兒,卻是半點神色都不能露出來的,自是滿麵喜色,表示榮幸。
梅皇後就笑了一下:“說起來,許婕妤嫁去杭州的妹子,怕是也要來京城了,若是能趕上皎哥兒抓周,倒不妨也叫了娘家人進來,瞧瞧皎哥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