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醫恨不得啐他一臉:“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良藥苦口懂不懂?哎,說起來,我家藥堂的郎中昨兒去一家人家看傷,說是家裡公子不知做了什麼錯事,被打了板子。我怎麼聽說,那家人姓林,好像是宮裡蘇美人的什麼親戚呢?”
沈雲殊嘿嘿一笑:“你消息何苦那麼靈通?”
王太醫又翻了個白眼:“當我願意打聽呢,這不是他家請了我家的郎中麼。要不是因著皇上命我伺候明玉閣,我才不管這許多閒事。究竟怎麼著,要不要我向蘇美人透點消息?”
沈雲殊沉吟片刻,道:“既然事都鬨出來了,你去診脈的時候略提一提也罷。也不必多說,隻說你聽到的事也就是了。”
王太醫疑惑地看他一眼:“這事兒難道是你做的手腳?林家礙著你什麼了?那可是蘇美人的舅家,你打狗也看看主人麵。”
沈雲殊歎道:“我打什麼狗,林家與我八竿子扯不著。不過是我媳婦兒怕他們生出些不大好的心思來,讓蘇美人動了氣,才預先把這事兒挑出來罷了。”
林家正如王太醫所說,是動了板子。
林捷臥在床上,臉色蒼白。林大太太坐在床邊,兩眼紅腫得跟爛桃兒一般:“你怎這般不謹慎,竟叫你父親知道了?瞧瞧,瞧瞧這打的!你就不能服個軟兒?”
林捷睜開眼睛,還是一臉倔強模樣:“我春闈落第,隻是運氣不好,分到一個破敗的考房罷了,與蘇姑娘何乾!我們兩家還是姻親,有表妹在宮裡,這樁親事有何不好?”
林太太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那考房雖破敗,可相同的考房也有,一樣住著這樣的考房,也不是人人都病了。還是因著林捷正月裡那次大病,又急著應春闈,不等這病養好就又日夜苦讀,虛了身子。而正月裡那場病,則是因他一連三天都出去看花燈,不小心著了涼之故……
這麼想想,林太太不能不有些怨那位蘇姑娘。
林捷為何正月裡三天燈節都出去?就是因為蘇姑娘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能出門,所以林捷就每天都去蘇家不遠處等著,就為了蘇姑娘出來看燈,兩人能來個“偶遇”。結果等了三天,倒是偶遇上了,可林捷也著了涼。
這事兒,擱哪個當娘的身上,都忍不住要埋怨那個“小狐狸精”,而絕不會想把她娶進門當兒媳婦。更不必說那蘇姑娘還說什麼非進士不嫁呢。
“她這明擺著就是嫌棄咱們家呢,若是真心與你好,如何能說出這等話來?”林太太真是苦口婆心,恨不能兒子馬上就醒悟,“你瞧瞧,自你落了榜,她可有來看過你一次?真與你好,如何會不聞不問?”
無奈林捷卻像是牛角尖鑽到了底:“她那般說,一則是她家裡勢利,她自己做不得主;二則也是知道我有這才華的——若不是運氣不好,我原該能中的——明知我能中,這話自然說得。隻恨我如今沒中——她一個姑娘家,出門看個花燈尚且不能自主,又如何能來看我?”
“可如今蘇家不允這門親事啊!”林太太氣苦,“且蘇家已在給她議親了。她若有心,就該等你下次春闈,如今,這可算什麼呢?”自己這傻兒子,怎麼就是看不清楚呢?
林捷卻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她有什麼法子?我若叫她等我春闈,空口白話就要耽擱她三年青春,這才是騙人呢。男子漢大丈夫,自然是我想法子去求親才好。”
“可咱不是沒透過話,人家不允啊!”林太太真是愁死了。
“娘,你得請媒人正式去蘇家提親啊。”林捷也急呢,“這三媒六聘,都少不得啊!你和爹爹都去,還有表妹的情麵,蘇家必會考慮的。”
“你爹他——”林太太又不知該說什麼了。這事兒一捅出來,林老爺是勃然大怒,說兒子不守禮法,看起來還很想罵蘇家姑娘一句不知廉恥,若說讓他去蘇家提親,那是再也休想的。
至於說宮裡蘇阮的情麵——呃,她還沒有求得來啊……可是之前兒子病的時候,她為著叫兒子安心養病,撒謊說已經托人往宮裡送信了,如今,這是叫她再承認自己是說謊麼?可林捷這病剛好又挨了打,若是聽了這話再病了如何是好?
林太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操碎了,好容易安撫了林捷睡下,到了外屋就見林抒還等在那裡,已經困得直打瞌睡了。
“困了就去睡罷。”林太太看見女兒這樣,也覺心疼,“你若再病了,娘可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我不會病的。”林抒抹了抹臉,“娘,哥哥怎麼說?”
“他還是非要娶那蘇姑娘不可……”林太太也是被逼無奈了,“還是往宮裡送信罷。”
林抒想了想:“娘是說,去尋那沈少夫人?”
“不成!”林太太斷然道,“那沈家消息靈通,若說與他們,說不得他們還要打聽打聽……”隻要一打聽,就知道蘇林兩家根本沒定親事呀。還是把信交給那清商的好,至少清商在宮裡,不曉得外頭的事。
“那……”林抒猶豫著,“咱們真要……”真要騙表姐嗎?再說,表姐現在可是宮裡的娘娘了,萬一表姐一生氣,讓皇上治她們欺君之罪怎麼辦?
“哪會是什麼欺君之罪。”這個,林太太就比女兒明白多了,“你表姐雖是娘娘,可不過是個美人罷了。若拿到外頭來自是聽著唬人,可在宮裡頭,那往上數還有婕妤、九嬪、四妃呢,離著欺君,那就更差得遠了。且,聽說皇上也沒有偏寵哪個妃嬪,宮裡最得臉的就是賢妃和袁昭儀,往下數還有皇長子的生母,你表姐……”既沒聽說有什麼寵愛,又沒有高位份,如今連孩子都還沒生出來,哪裡就在皇上麵前有多少臉麵了呢?
“就這麼辦了。”林太太也是被兒子逼得沒了法子,“你表姐開了口,你爹爹也就沒話說了。不然,怕他還要打你哥哥呢。”若是把兒子打出個好歹來,她還指望誰去?
就是給宮女捎信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事,林太太一邊安撫兒子,一邊自去宮門打聽,忙忙活活的,才把信送進去,一轉眼就到了除夕。
林家往宮裡捎信的事兒,自然沒能瞞過沈雲殊,並且被他立刻告訴了家裡媳婦兒,以將功贖罪——沒錯,自打他跳了一回北海,在京衛裡雖然成了風雲人物,在家裡卻喪失了許多威信和地位呢。
比如說眼下吧,今兒就是除夕了,年夜飯還沒吃上,他先得泡藥湯子。這當然是王太醫的方子,每十日一次藥浴,先泡三回,等明年夏天,就得泡足三伏了。泡完藥湯還要貼膏藥,弄得他最近身上總有股子藥味兒,頗有些人疑心他在上次大比裡受了點傷什麼的,隻是硬撐著不肯顯出來而已。
當然這也沒啥不好。至少指揮使大人就認定他是頂著傷跳的北海,就為不叫人看輕他們京衛,所以對他格外關愛。至於看他不順眼的人嘛,自打鄭鎮撫被指揮使尋了個錯處貶出京城,到嶺南衛所去當了個百戶之後,就沒多少人敢明目張膽傳他壞話了。
不過呢,在外頭風光無限的沈僉事,這會兒還是老老實實泡在浴桶裡呢,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媳婦兒說話:“隻是不知道,那信裡究竟寫了什麼。”
許碧拉一拉搭在浴桶上的毛巾,不讓桶裡頭的熱氣散得太快:“橫豎王太醫都把話遞過去了,不管他們想做什麼,蘇姐姐心裡有數就成。倒是她如今身子怎樣?”
沈雲殊打個嗬欠:“聽說挺不錯。王太醫說,蘇美人極遵醫囑的,性子又平和,胎相自然也平穩。如今皇後早不必她去問安,平日就是在自己宮裡走走,胃口也不錯。不過前幾日,蘇美人問過他,說如今出了三個月,若胎已坐穩,她能不能去交泰殿請安。”
“蘇姐姐是個謹慎人。”許碧歎口氣,“其實走路去請個安沒什麼……”孕婦並不是不能走路,怕的倒是你走在路上,有些居心叵測的人出妖蛾子。
“其實也未見得就怎樣。”沈雲殊從王太醫處自然能得到點第一手的消息,“如今宮裡都在盯著皇次子呢。皇次子都兩個多月了,還養在長春宮呢。”
“賢妃自己位份足夠,自然是舍不得把孩子給彆人養的。”再說,賢妃姓梅。說句不要臉的話,就算她不把孩子給皇後養,將來皇後難道就不扶持她所生的孩兒了?
沈雲殊冷笑:“既想沾中宮的光,又舍不得孩子……”梅賢妃這如意算盤真是打得叮當響。隻是天下總沒有這樣的好事,都由著你一個人把便宜占儘了的。
許碧擺擺手:“罷了,這都是皇上家裡的事了。倒是蘇姐姐這裡若是沒人盯著,那才是福氣。好好地生個孩兒,平平安安養大,將來也少不了他的。”看佑王府就知道了,日子過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哦,如果府裡沒有一個袁勝蓮,可能會更好些。
打從袁勝蓮在杭州投誠起,這轉眼都快一年了呢,也沒見她再有什麼動靜,倒是跟袁勝蘭漸漸地姐妹情深起來,雖沒個誥命身份,但卻時常能進宮,恐怕初一外命婦們進宮朝賀,她也會跟著佑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