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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節跟著一個領路的內侍, 走在通往寧壽宮的路上。
成年外臣不得入後宮,因他是敬親王的親舅舅, 才能得太後特彆允準,召他一見。
盧節微垂著頭,目不斜視。這可是後宮,都是皇帝的妃嬪, 若是萬一碰上哪個……
所以說想什麼來什麼,盧節離著寧壽宮還有一半路程, 就聽見前頭有說笑之聲。
“是賢妃娘娘去前頭賞花。”領路的內侍小聲道, 停下腳步讓到路邊一側。
對於後宮地形,盧節還算清楚。盧太子妃畢竟在東宮生活了七八年之久, 盧節十幾歲的時候也曾跟著母親進過後宮,他記得前頭確實有一片梅林, 這會兒臘梅應是還在開放。
側身垂手而立,盧節用眼角餘光看去, 便見一個身著石榴裙的少婦,由一眾宮人簇擁著從前頭的宮道橫插過去。
雖隻是出來賞個花, 梅賢妃也是盛妝而來, 頭上更戴著鑲寶石的七尾鳳釵, 便是不認識她的, 隻消看看那鳳釵, 也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梅賢妃身邊還有個少女,穿一件桃紅長襖。因宮中的宮人們穿著非青即綠,所以這少女也十分顯眼。盧節瞥了一眼, 心裡便有數了。
今日並不是外命婦遞牌子請見的日子,故而後宮這宮道上並沒有什麼行人,盧節一個外男站在那裡簡直是一目了然。梅賢妃身邊立刻就有人過來了:“什麼人在這裡!還不快退開!不知道宮裡的規矩麼?”
領路的內侍雖不是寧壽宮的一等太監,但能來給盧節帶路,也算是有點臉麵的。這宮裡能混到貴人身邊的宮人內侍哪個不是機靈的,各宮略有臉麵的他們都會記得,又怎會不知道他是寧壽宮的?無非是裝著不知曉罷了。
盧節輕咳一聲,搶在內侍說話之前往後又退了幾步。來質問的宮人就翹起下巴,輕哼一聲轉身走開,而梅賢妃早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往前走了。
領路的內侍氣得臉上都有些發紅。當然,若真按規矩來說,梅賢妃外出,他們這些內侍應該在聽到開道之聲時就退得遠遠的。但他可是寧壽宮袁太後派出來的人,聞聲即停,還站到路邊也就夠了。換了彆的嬪妃,誰敢來挑他的毛病?也就是這梅賢妃,生了皇子之後越發的張狂了!
盧節低聲道:“先去見太後娘娘罷。”梅賢妃固然是有意張狂,可細說起來也是按著宮規的,真要鬨起來,縱然是寧壽宮的內侍也不占上風。何況他進宮是來見太後的,可不是為了來跟這等女子鬥氣的。
內侍脹紅著臉,狠狠地說了一句:“欺人太甚!”這才繼續往前走。
盧節抬眼看了看這內侍的背影,沒有說話。想來這內侍仗寧壽宮的勢已經太久,久到對這後宮的規矩也都不怎麼放在眼裡。到如今他還沒看明白呢,這後宮到底該是誰的天下了。
寧壽宮裡挺安靜的。雖說盧節是為了見敬親王才入宮,但現在敬親王還在上課呢,盧節見的是袁太後。
“太後憔悴了。”行禮已畢,盧節坐下來,抬頭看了看袁太後,“太後當保重鳳體啊,敬親王還要倚靠太後呢。”
袁太後的確是憔悴了。事實上,從袁翦父子俱亡之後,袁太後幾次稱病,雖有假裝的成分,卻也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尤其盧節已經四五年沒有見到過袁太後,此刻一見,便覺得袁太後是憔悴老相得多了,比起從前保養得宜還仿佛四十許人的模樣,竟像是老了十歲。
“袁大將軍父子一門忠烈……”盧節習慣性地想說幾句節哀之類的話,卻被袁太後搖搖頭就打斷了:“不是為了他們。”
此刻殿內不曾留一個宮人內侍,就連善清也被打發出去殿門外把守。她剛要跨出殿門,便隱約聽見了這句話,心裡便咯噔一跳。袁家可是太後的族人,亦是太後的支持和靠山,可是現在太後卻如此冷淡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竟像是把袁翦父子三人的死都根本不放在心上似的。
善清心頭砰砰亂跳著,連忙又向外快走幾步,站到廊下專心地觀察起周圍,看有沒有人在靠近或偷聽。至於殿內說的那些話,她希望自己一句也沒有聽見。
雖然是寧壽宮最有臉麵的宮人,大家都說善清是太後的心腹,但善清自己卻覺得,太後有許多事情是根本沒有告訴過她的。相比之下,這寧壽宮裡有幾個不起眼的老嬤嬤或老內侍,或許知道得比她還多。
不過善清並不介意。本朝宮人三十歲便可放歸,她今年已經二十五了,再熬五年,就能出宮回家。
其實入宮這許多年,善清跟家裡也沒有什麼聯係了。許多宮人都是如此,出宮之後即使回到家中,因年紀已大沒有什麼好姻緣,所以也隻能孤身終老,靠著在宮裡攢下的那點銀錢度日。有些在宮裡略有臉麵的,手頭的積攢多,那日子還好過些。有些為了出宮本來就花儘了銀錢的,那日子就不好過了。
也正因如此,也有些宮人最終選擇留在宮裡終老。因在宮裡還有份差事,有月例可拿,可出了宮卻不知該如何謀生,甚至被家人嫌棄的也大有人在。
善清不同。她在寧壽宮當差這些年,從一個灑掃的小宮人直到近身伺候的大宮女,手上積攢下來的錢財並不少,若能再伺候五年,就足夠她出去之後買幾十畝地,安生度日了。可能要自己做針線做活計,但,會過得更安心。
善清在殿門外思索將來的時候,殿內,袁太後已經把自己的話繼續了下去:“他們是太蠢了。在浙江經營那麼久,卻被沈家兩三年就端掉了,真是一家子蠢貨!”
袁太後聲音不高,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冰冷無情。若是袁勝蘭在這裡聽見,隻怕會驚得四肢都發冷——袁翦是袁氏族人,袁太後素來對他們這一支都是格外親近的,可對他們的死,卻是這般態度。
不過盧節似乎絲毫也不意外,歎道:“實在是沈家父子太過厲害。”
“他們輕敵了。”袁太後臉色陰沉,“他們一直都還以為,沈家隻不過是皇帝扔到江浙去的。”
盧節低聲道:“此事,也委實是誰都沒有想到……”
殿內一陣沉默。半晌,袁太後才緩緩地道:“你說得不錯。連我都沒有想到,皇帝不是為了削沈家父子的權,而是衝著袁家來的。我還以為,他會忌憚沈家父子與端王的交情,卻沒料到——也是我錯看了他。”
盧節歎道:“這也不是娘娘的錯,臣也沒想到,皇上真能對沈家全無忌憚。”自來功高震主,朝廷上都有人說,西北隻知有沈家,不知有皇帝。饒是如此,皇帝竟然還能信任沈家。若依此來說,袁家輸得不虧。
“這會兒說這些也沒用了。”袁太後陰沉地道,“袁翦父子三個一死,袁家一時都起不來了。若不是這樣,我也不必借玨兒開府之事調你回來。現在怎麼辦?”
盧節再次默然了。袁太後看他這樣子就知道,盧節一時也沒有辦法,畢竟袁家這麼一倒,手中的兵都被沈家接管,他們真的沒有另一支這樣的人馬了。
“西北那邊如何?”袁太後打破沉默問了一句。
盧節輕輕歎了口氣:“臣這幾年先往西北,後到川陝,沈家雖離開西北,可這兩年,西北仍舊掌握在他們父子用出來的人手裡。雖不說針插不入水潑不進,但……”也不是能隨便動搖的。
“難道還要等嗎?”袁太後有些焦躁了,“玨兒很快就要出宮開府了!”
盧節又歎了口氣,抬起頭來:“娘娘,其實之前的法子,在皇上有了子嗣之後,就已經不能用了。”皇帝若無子,還可以設法讓他立敬親王為嗣,可皇帝有了自己的兒子,哪怕不是嫡出的,也不可能再以彆人的血脈為嗣了。
這一點,要說就隻能怪袁太後做得不好了。皇帝後宮頻頻傳出喜訊,就等於封死了敬親王的路啊。
袁太後陰沉著臉。這次輪到她沉默了,良久才道:“之前一直有太醫在私下裡說,皇帝身體不好……”皇帝尚未登基之前,身邊除了皇後也還有一兩個人的,比如說顧充媛就是那時候伺候的人。可除了皇後曾經小產過一次,其餘的人都沒動靜。給皇帝請脈的太醫私下裡就說過,或者是皇帝的種子不好,所以妃嬪們難以有孕,就是如皇後這樣懷上了的,也坐不住胎。
盧節低聲道:“若是如此,怕是皇上早就防著娘娘了。”這明顯是傳出來的假消息啊。瞧瞧皇帝選秀之後,這都生了兩個兒子了,哪裡像是種子不好的樣子?
“是。”袁太後不得不承認,“皇帝是個有心機的。”以前,她實在也是太小看這個庶子了。
不單皇帝,皇後也同樣狡猾。從前做王妃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好容易懷了一個孩子又小產了,以至於袁太後覺得她是個無能的。誰知一朝做了皇後,沒用幾年就把後宮掌握了大半,不說彆的,單是長春宮和交泰殿兩處,袁太後如今已經伸不進手去了。彆的宮她倒還可以試試,但既然梅若婉生下皇子,就算她對彆的妃嬪做手腳又有什麼用呢?隻不過是更便宜了梅氏而已!
關於這些事,盧節在入宮之前已經考慮過了:“娘娘,從前的法子確實不能用了。”
“難道要放棄?”袁太後抬起眼睛,眼白上泛起了血絲。她的兒子,她親生的兒子,又英俊又能乾,原本是可以穩穩坐上這九五之尊的寶座的。可是就因為先帝寵愛貴妃,讓端王生為長子,起了那樣的野心!
端王固然是被殺了,連他的妻妾子女們皆以謀逆被殺,可是那有什麼用呢?她的兒子也已經死了啊!而她的親孫子,又因為年紀太過幼小,不能承繼東宮,最終隻做了一個郡王。
原本她想著,皇帝無嗣,那麼她可以設法讓皇帝以敬郡王為嗣,那麼日後,這個皇位至少還能回到她的兒子這一支來。可是現在,皇帝已經有了兩個兒子,而她卻失去了袁翦父子手握的兵馬。
此時此刻,皇帝已經占了上風。而她看起來雖然還是威風的皇太後,甚至皇帝和皇後都被一個孝字壓著,可,她已經落在下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