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來看你姐姐。”承恩侯夫人被她這一提醒,想起了今天入宮的正題,火氣也不由得升了上來,劈哩啪啦地抱怨了一通,道,“你姐姐還懷著身子呢,倒鬨出這樣的事來,可不又叫她煩心?”
梅賢妃有些心不在焉地聽了,道:“若說和離也沒有什麼,隻是這節骨眼上鬨出來不好聽。母親慢慢地與大姐姐說就是——聽說大姐姐這些日子惦記著家裡做的翡翠糕,母親也沒給帶一點來。”
承恩侯夫人一拍手:“可不是!都被你父親把我氣糊塗了,竟就這麼空著手來了。”
梅賢妃笑道:“巧得很。我這裡剛做了翡翠糕,母親隻說是家裡做好了帶來的就是。”
承恩侯夫人正覺得自己兩手空空跑進宮來,隻給大女兒帶了一樁煩心事,這做得實在有些不地道,如今聽了小女兒的話,頓覺體貼,忙笑道:“那就這樣,快裝起來。可是你身邊的浣霜做的?就這丫頭的手藝得了孟家的真傳,那翡翠糕跟孟家的做的真是一個味兒。若換了彆人的,說是在家裡做的,你姐姐都不會信。”
梅賢妃笑吟吟道:“自然是浣霜做的。母親隻管放心給姐姐拿去,包管姐姐分辨不出來。”
正如承恩侯夫人所說,白雲觀的法事安排得十分周到。
許碧在白雲觀門口遇到了梅太太母子三人,梅若嫿和梅若辰一左一右,梅大儒和梅若明卻都沒有來。
“你父親和你大哥也真是——”梅太太看看白雲觀門口這一輛輛的豪華馬車,不禁低低埋怨了一句。本來她是想讓丈夫和長子也一起來的,畢竟皇後若是生男,那可就是中宮嫡子,非同一般。可這父子兩個卻都找借口推搪了。
梅若明還好說,他在翰林院有差事,可梅大儒卻是個閒人呢。瞧瞧,今兒有好幾家的夫人都是自己丈夫陪著來的,可見京城之中無人不重視此事,偏偏自己家這兩個不聽話。
梅若嫿有些心不在焉,一邊應付著母親,一邊四處掃視,直到看見許沈兩家的馬車,才微微鬆了口氣。
梅太太卻不大願意看見沈家,低聲道:“怎麼偏要請他們一起……”承恩侯府明知道他們兩家有些尷尬的,卻偏還要請了沈家,可見也沒怎麼把他們這家親戚放在眼裡。
“這事兒終歸是許家先提起的……”梅若嫿輕輕拉了母親一下,“娘快彆這樣。這是為了皇後娘娘呢,可不能衝了法事。”
梅太太隻得不說話了。好在承恩侯府請的並不隻有許家和沈家,還有好幾家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們,倒也不愁沒有說話的人。
能得承恩侯府邀請的,自然都是朝中大員家的女眷,有好幾個見了梅若嫿便誇獎起來。梅太太心中得意,卻還記得今日是為皇後祈福的,便也隻簡單答了幾句,便說起梅皇後腹中的孩兒來。
說到這個,自然是無人不奉承承恩侯夫人了。說起來也是,兩個女兒,一個為妃一個為後,若是又都生下皇子,梅家的富貴尊榮至少能保三代。
許碧冷眼旁觀。有沈夫人在前頭,並不必她多與人交際什麼。倒是許珠,剛才在路上還硬要跟她坐一輛車,又一臉羨慕地看她的衣飾,恨不得把她從頭到腳都翻一遍似的,這會兒下了車,倒像是避瘟神一般離得遠遠的,湊去跟梅若嫿說話去了。演戲如此不敬業,也真是叫人無語。
“大奶奶——”知雨環視四周,總覺得今兒來的這些人都不像好人,不禁往許碧身邊又靠近了點兒,低聲道,“不然叫九煉跟著?”
許碧拍拍她的手:“都是女眷,九煉跟著不合適。怕什麼,不過是做個法事。”
為給皇後祈福,白雲觀今日特地封閉門戶,隻接待承恩侯夫人這一行做法事的人。不過聞訊而來在觀門外看熱鬨的百姓卻是不少。
青鶴身披寶藍色簇祥雲紋的鶴氅,親自迎出門外。他裡頭穿著玄色衣裳,下擺卻以銀線繡了諸天星座,一眼看上去星光點點,果然是有幾分神仙風範。
給皇後做法事,當然是在白雲觀正殿。殿內早設好蒲團錦墊,諸人各居其位,青鶴一聲令下,幾個道士撞鐘鳴鼓,做起了法事。
雖說是做一整天的法事,卻也是分段進行的,青鶴誦罷一卷經文,起身在香案前拜叩完畢,取過放在一邊的香,點燃後置入爐中,頓時升起了一股嫋嫋白煙,在室內盤旋上升,並散逸出一股淡淡香氣。
承恩侯夫人深吸了口氣,讚道:“這香聞之頗奇,不似普通檀香。”
青鶴單掌立在胸前,宣了一聲“無量壽佛”,道:“此為驅邪顯聖之香,為道家專用。以柏木為君,加以九節菖蒲與辰砂,焚之去惡驅邪,益增祥瑞。”
他一邊說,一邊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殿內審視,口中道:“此香乃貧道的師祖手製,當初,貧道在外遊曆,曾有一家人得先祖托夢,言有惡鬼附於子孫身上,占其供奉。這家人遍請僧尼誦經做法,但因子孫眾多,始終尋不出這惡鬼。”
如今白雲觀已經被傳得神乎其神,一眾夫人太太們都聽住了,唯有許碧似笑非笑地道:“道長不會去這家人家裡燃了一回香,然後就找出了那惡鬼吧?”
青鶴循聲望去,心裡不由得微微一緊,表麵卻仍是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道:“說來也是極少見之事。此惡鬼並非隨意附身,而是這一家裡有子孫壽數已到,本人魂魄離體,恰被這惡鬼撞見,便附了這無魂之體。故而體內亦隻有一魂,而並非尋常鬼上身之雙魂,因此即使誦經請神,亦是難以分辨。”
“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許碧嗤笑,“但是道長的香卻是驅邪的,即使隻有一魂,因這是惡鬼之魂,所以聞到這香氣便會被從人身中驅出,如此就知道究竟誰是惡鬼附身了?”
如今已經沒人會用這種含譏帶刺的口氣與青鶴說話了。青鶴也不由得心裡不快起來,淡淡道:“這位少夫人說得不錯。若有遊魂野鬼憑與人身,必有不相合之處,此香燃起,此魂必定癲狂不安,如發譫症。”
他一邊說,一邊已經看見了許碧裙邊懸的那個露出半邊的香囊,心裡冷笑:現在有什麼話就儘情地說吧,一會兒怕就沒機會說了。
“那我等今日來為皇後娘娘祈福,道長拿出這驅邪香來卻是何用意呢?”許碧卻沒有一點兒要發癲狂的模樣,仍舊似笑非笑地道,“道長是疑心我等當中有惡鬼呢?還是覺得給皇後娘娘祈福的法事需要驅鬼?”
青鶴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卻不想許碧居然問出這樣的話來。好在他早有準備,連忙道:“各位夫人中豈會有什麼惡鬼。不過是因為此香不僅驅邪且能顯聖,用在為皇後娘娘祈福的法事中,但凡能多求得一絲福祉,也是貧道的一點心意了。”
許碧啪啪地拍了兩下手,笑道:“青鶴道長果然一片虔心。方才嚇我一跳,還以為道長拿出這香來,把我們都薰倒了,然後就說我們中了邪,叫我們花銀子請道長去家裡驅邪呢。”
青鶴被她說得滿臉脹紅,怫然道:“少夫人這是何意,我——”
他話還沒說完,隻聽一聲驚呼:“姑娘!”眾人轉頭一瞧,跪坐在蒲團上的許珠已經像喝醉酒一般搖搖晃晃地坐不安穩,還嗬嗬地傻笑了起來。
不但如此,就連她旁邊的梅若嫿也是表情古怪兩眼發直,身子也開始晃了起來。
青鶴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忽然覺得自己的身子也有些發飄,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隱隱約約之間隻聽有人在耳邊道:“此事若成,你便是天下僧道之首,白雲觀亦可淩駕神樂觀之上,道錄司的位置自然也非你莫屬了。”
青鶴不由自主地嗬嗬笑起來。他仿佛看見自己站在金鑾殿之外,前方有官員捧著繡滿星月圖案的法衣,上頭還有朝廷頒下的聖旨,正等待著他走過去……
“這,這是怎麼回事?”承恩侯夫人眼看著青鶴雙眼放空,手舞足蹈,不由得臉色大變。這完全不對!發癲的人不應該是許氏嗎?怎麼反是青鶴自己發起瘋來了?
許夫人也急了,抱著許珠一個勁地喚:“珠兒,珠兒你醒醒!”好端端的這是做什麼?方才那青鶴可說了,這是個什麼驅邪香,聞了香氣發癲的就是惡鬼附身啊!若要這麼說,難道許珠是惡鬼附身?這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
梅太太也愣了。梅若嫿雖然沒有許珠那麼癲狂得明顯,可是也能看得出來不對勁了。梅太太愛女心切,不假思索地便道:“一定是這香有問題!”
“梅太太說得對!”許碧一拍手邊的幾案,“報官!定是這道人欲借做法事的機會毒害我們,好給自家攬生意呢!”
“不——”承恩侯夫人隻說出一個字就不知該說什麼了。攔著?可這明顯是有問題。不攔?那若是官府審出什麼……
“怎麼?”許碧斜瞥承恩侯夫人,“夫人看起來還要袒護這道人不成?夫人可彆忘了,這是給皇後娘娘做的法事。我等在座之人有什麼事倒不要緊,若是因這道人居心不良,致使祈福不成反為禍祟,這卻如何是好?”
承恩侯夫人張了張嘴,卻也無話可說。沒等她想出該怎麼辦,許碧已經一擺手:“把這道人捆起來,立刻送官嚴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