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平帝要的是整個容國,而不是一個空殼。
容帝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蠱惑了所有百姓。
如今正值容帝大限,他若真敢兵伐容朝,恐怕那些百姓真能做到死戰不退,為他們的陛下殉葬。
正所謂哀兵必勝,他大趙是要晉升皇朝的,不能在這時做無謂的犧牲。
罷了,就讓他們容朝再苟延殘喘一些時日。
等這股勁頭過了,新帝登基了,他再一起算總賬。
帝都內,文武重臣已經全都跪在了地上。
他們仰頭看向龍椅之上劍意森森的帝王,儘皆麵露哀容,眼裡滿是不舍。
能跪在這裡的,都是與帝王君臣相得數千年以上的。
他們嘔心瀝血,經營大業,將自己的生命和抱負都傾注在帝王身上,再也不可分割。
可現在,承載了他們全部的帝王就要隕落了,這讓他們如何都難以接受。
帝王似乎累極了,那凜冬疏星般的眸子也黯淡無光。
他輕輕開口,冰寒的聲音一如曾經:“朕崩後,由皇太女雅繼位。”
“諾。”眾人深深叩了個響頭。
“太尉第三子封鎮武侯,擇日與皇太女完婚。”帝王一字一頓道,“朕之旨意,以皇太女之意為準。”
“臣等領諭。”眾臣匍匐在地,悲痛欲絕。
帝王卻沒有看他們,他緊握著劍站起身,目光似乎透過重重阻礙看向他治理的國家,看向那一個個誠心待他的百姓。
“到頭來,朕最放心不下的還是誠以待朕的子民。”帝王寒星般的眸子裡閃爍著一張張溫暖樸實的笑臉。
他試探著回應他的子民,不太熟練的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因為很少笑而顯得僵硬的笑容,那弧度是從容嫻身上學來的,顯得溫暖而舒心,值得容國所有百姓珍藏。
‘轟’一聲大響,天柱崩碎!
帝王終究還是閉上了那雙總是散發著孤傲高潔的眸子,他站在龍椅前,即便是死亡,也不能令他折腰。
到最後,那高高在上又冰冷孤獨的九重階上,帝王唯一握在手裡的是他從不離身的劍。
從受重傷開始,支撐他到如今的是容國百姓。
直到死亡,他放心不下的還是容國百姓。
他的劍道是人道之基,他說他是劍修,那麼整個容國便是他的劍。
氣運金龍淒慘的哀嚎著,像是不舍,又像是悲痛。
帝王這些年所造的業力已經身犯殺劫,而今身隕,便以身應劫。
在那無儘業力的吞噬之下,竟連唯一一點真靈都即將保不住了。
真靈若消散,便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無,可以說是形神俱滅了。
這一刻,氣運雲海內,哀嚎不止的千丈金龍緩緩抬起龍首,那極為深沉的龍吟之中,透著滿滿的痛楚。
金龍哀鳴一聲,擺尾橫掃那漆黑陰冷的殺孽業力。
龍尾在接近那些業力時,綻放出灼灼金光。
金龍身上的氣運迅速流逝,與業力相互抵消,終究在千難萬難中保住帝王一點真靈不滅。
金龍一口將真靈吞下,靈動的眼裡透出淡淡的悲傷,霸道的身體忽聚忽散。
它一頭紮進氣運雲海內,翻滾咆哮之後,那消失的氣運又被補上。
金龍渾身每一個鱗片都透著無邊的霸氣和凜冽,與那一聲聲悲鳴十分不相匹配,可整個容王朝的人都感受到那股撕心裂肺的悲傷。
咚……
咚……
咚……
太廟喪鐘的聲音傳遍北疆部洲的每一寸土地。
聖人隕落,喪鐘十鳴。
亞聖隕落,喪鐘九鳴。
帝王隕落,喪鐘七鳴。
喪鐘響起,沉悶的聲音以王朝為中心,朝著四麵八方蔓延而開。
所有知道的不該知道都意識到,那位風華絕代、驚才豔豔的劍中帝君,就此長眠。
整個容國,萬裡縞素。
寒風凜冽,大雪飄飄揚揚灑下,似乎上天也在哀默。
東晉,女帝失手摔了心愛的棋盤,罷朝三日。
北趙,正在趕路的傅羽凰落在了地上。
她遙遙望著乾京的方向,喃喃道:“我最想請喝酒的那個人,真的永遠都請不到了。”
她拔出長劍,就地將天子劍舞了一遍又一遍。
一招一式,淩厲強大,絕美淒厲。
劍落,一地冷霜。
她拿起酒葫蘆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哈哈大笑道:“忘憂忘憂,真是笑話啊。”
她甩袖而去,氣勁打在長劍上,長劍頓時飛向了半空。
傅羽凰翻身站在長劍之上,如同閃電一般的朝著極北之地而去。
彬縣,無數百姓痛哭哀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容大夫,你在難過嗎?”吳老的聲音讓容嫻回過神來。
意識深處的神魂消失後,所有意識重歸於體。
容嫻雙手飛快地拔出銀針,嘴角微彎道:“老先生為何這樣問?”
吳老感受到體內折騰了他百年的暗傷像是被一隻大手快速的撫平,乾涸的經脈肺腑好似流進了生機勃勃的春水,煥然新生。
吳老十分高興,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頑疾儘去,一身輕鬆。
他像個頑童一樣調皮的眨了眨眼睛,說:“你的表情特彆悲傷,你一定很難過。”
他指著周圍哭嚎的百姓說:“他們都在哭,你沒有哭,但你同樣也在難過。”
“這麼明顯嗎?”容嫻嘴角的笑意收了起來,一股酸楚與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那雙清澈的仿佛一汪醴泉的眸子浮上了一層水霧,淺淺的,好似水鄉細雨下的霧紗。
“老師?”在一旁拿著扇子為病人熬藥的容鈺擔心的看向容嫻。
容嫻垂下眼簾,身上黯然的氣息卻十分明顯。
容嫻動作緩慢的將銀針放回藥箱中,眉宇間是渾然天成的憂鬱,語氣也帶著淡淡的哀默:“那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沒了,任憑我醫術高超,都救不了他。”
她眉目如畫,鳳眸清澈如波,眼裡仿佛將世界最乾淨最美好的風景承載進去,但那美好的風景此時卻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平添了幾分氤氳的哀傷:“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歎息道:“人道滄桑,想要留的留不住,想要走的不敢走。”
無我便是那想走不敢走的,他怕死了也見不到婧堂姐,隻能抱著記憶一日日沉淪。
容鈺聽著她的話,心中滿滿都是可惜,他與那位在小千界傳說了萬年的劍帝、中千界驚才絕豔、威勢濤濤的帝王還未曾謀麵,不曾見過那人的絕代風華,轉眼卻已成永彆。
一切竟然這般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