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依山傍水,氣候潮濕樹又多,加上村裡自從供銷社不來人收蟬蛻之後除了小孩子偶爾會用蜘蛛網粘知了龜當玩具之外,誰也不會對這“知了知了”個沒完沒了的小黑蟲下手,倒是便宜了周秋萍。
她綁了塑料袋的樹上都爬了一圈知了猴,都沒走完一趟,她就被迫拎著桶回了次家。因為水桶已經裝滿了,密密麻麻的全是知了猴。再不拎回家的話,都沒地方放了。
周高氏見了吃驚不小:“這麼多啊,跟撿螺螄似的。”
周秋萍不跟她兜底,隻含混道:“多抓點兒,少了不值當我跑一趟縣城。”
這倒是實話,下河村屬於兩省交界處,過了橋便是江省地界的寧安縣。下河村從行政從屬上講跟寧安沒關係,但架不住寧安社隊企業發達經濟狀況好,下河村乃至整個齊河鎮的人嘴裡說的縣城都是指寧安。不過從村裡到縣城,騎車差不多要三四個小時,平常沒大事,村裡人絕對不會跑那麼遠的地方。
青青已經迫不及待地跑過來跟媽媽提要求:“進城買肉肉。”
她在衛生院三天時不時就能吃到小籠包,小嘴已經分得清好賴了。肉肉比雞蛋還好吃。
周秋萍笑著拿腦袋蹭小丫頭的臉蛋,寵溺地回應:“好,媽媽帶肉肉回來。”
周高氏不讚同地皺眉毛:“慣得她,嘴巴養饞了,以後還怎麼說婆家?”
周秋萍拉下臉:“我女兒我養,頓頓有肉,我養得起!”
本來她想先拎兩桶知了猴去縣城碰碰運氣再說,被阿媽一慪,她愣是弄了整整四桶知了猴才算完事。
周高氏叫這個犯了左性的女兒氣得夠嗆,卻不得不捏著鼻子幫她一道清洗知了猴身上的泥土,然後找了個家裡以前蓋房子裝塗料的大塑料桶,將知了猴裝進去泡上水才算完事。
周秋萍還得起早趕去縣城,收拾完知了猴就趕緊洗澡睡覺。
她生了兩個孩子,月子沒做好,孩子也沒人幫忙照應,身體已經熬垮了。再不早點睡覺的話,她怕明天騎在路上就一頭栽下車了。
娘家沒鬨鐘,周秋萍也判斷不了時間。隻是她心裡存了事,迷迷糊糊的天色才微微發灰呢,她就自動醒了過來。
不想睡在竹床上的阿媽起的比她還早,已經點火燒水打了兩個糖水雞蛋招呼她吃了墊肚子,又招呼她拿上煮熟的雞蛋和炒米在路上吃。
周秋萍不耐煩帶:“你自己吃,我到了縣城還怕買不到東西吃嗎。”
阿媽立刻瞪眼睛:“你好多錢,還沒掙到錢就瞎花錢!你有糧票啊,你上哪兒買飯吃去。”
周秋萍心道我還真有不少錢,我身上揣著一千多塊呢。不過糧票要到九十年代才正式取消,現在城裡要不要糧票吃飯,她還真說不清楚。
她也不跟老人犟,點頭拿了乾糧:“行,我走了,阿媽你費心多照應點兒青青和星星,彆讓她們去豬圈也彆叫她們玩水。”
周高氏不耐煩:“我沒帶過小孩?哎,你騎車乾嘛?”
周秋萍從樓房的院子裡推出自行車,莫名其妙:“我不騎車我靠兩條腿走過去?我還是你養的啊?這車子好像是我的彩禮吧。”
周高氏叫噎住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騎上自行車走人。算了算了,兒媳婦回來要是鬨,她大不了多挨幾聲陰陽怪氣的話。
天色灰蒙蒙,太陽還沒上工,六月初的黎明居然還有些涼,騎著車子感覺更明顯,簡直可以說是夜色涼如水。
周秋萍卻顧不得這些,她情緒高度緊張。2021年國人可以自豪地宣稱自己敢三更半夜獨自一人跑出去吃夜宵,1988年華夏的治安可當真算不上妙。什麼搶匪路霸殺人越貨,接二連三的嚴打都壓不住。還是蹬車時感受到懷裡揣著的剪刀給了她些許安全感。
好在本地民風尚算淳樸,又或者距離軍區近,上規模的搶匪不敢在附近撒野,反正周秋萍順順當當地從天黑騎到天亮,一路平安地進了寧安縣城。越往後的路越好騎,寧安有錢就舍得修路,後半程的路全是瀝青路,騎著順當的很,連速度也自然而然地上去了。周秋萍到縣城的時候,太陽才跟地麵呈斜角。
寧安的確熱鬨,工廠多,手上有閒錢的人就多,做小生意的自然也就更多。
什麼賣衣服鞋子的,賣瓶瓶罐罐的,應有儘有,還有人堂而皇之地擺了攤子賣流行磁帶。可見改革開放這十年春風沒白吹,吹得還挺熱鬨。
周秋萍騎車經過的時候,瞧見磁帶上的名字是“鄧麗君”。搞得她都想掏錢買一盤,她挺喜歡鄧麗君聲音的。
不過她瞧瞧日頭,還是先解決掉自己馱來的知了猴再說吧。幾千隻知了猴也就是幾十斤重,可桶裡泡了水,那分量加在一起就不少了。
周秋萍一路問人,騎著車找到了美食街。任何時代,但凡能做生意的地方,都是賣吃的最熱鬨。縣城的小吃一條街也不例外。
那香氣四溢的皮肚麵、粉絲湯、蔥油餅、牛肉鍋貼還有雞汁湯包以及燒餅、油條、豆腐腦兒等等,沿著馬路兩邊一溜兒排過去,家家的香味都變成蟲子順著人鼻孔鑽進人肚子裡叫囂著叫你去掏荷包買下來塞進嘴裡好好品嘗。
周秋萍吃了兩個糖水蛋出的門,按理說應該不餓。可三四個小時的自行車騎下來,她體力消耗大,這會兒也壓不住嘴裡的口水了。
她趕緊跟人打聽:“同誌,哪家收知了猴?我撿了一些想賣。”
賣燒餅的倒沒因為她不是客人就翻臉,隻搖頭:“那你來早了,晚上才有人賣炸知了猴,得夜市擺攤子。”
周秋萍肯定不會等到夜市擺攤,她賣了知了猴還得趕回下河村呢。她一個年輕女人,哪敢真獨自一人走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