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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春嬌 過春雪 63506 字 2024-04-26

這樣的疼痛, 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

隨之跌到,她跪坐在地, 雙手顫抖著往心口上壓。

很疼。

心臟是脆弱的地方,這樣的緊縮,讓她一瞬間就僵硬住,連動也不敢動。

陳在溪才反應過來——

是她又回到了夢裡。

新婚夜, 滿目的紅,合巹酒, 疼。

小臉忽而慘白, 她開始止不住的咳嗽,手抵在唇邊,咳得掌心上全是血絲。

而這一次的夢境, 似乎比前幾次都漫長。

時間緩慢, 她全身戰栗,呆在這裡的每一秒鐘都是煎熬的。

是真的很疼的……

意識昏沉中,耳邊好像有人說了句話。她抬起眸, 想起來什麼一樣朝前看。

眼前是模糊的人影, 被虛化一般, 成年男子的輪廓融進黑影之間, 還是讓人看不真切。

卻莫名熟悉。

心口又是一疼,雙眼刺痛, 陳在溪皺起眉,捂著心臟往後倒。

失去意識以前,她縮成一團,用力抬起頭往前看。

木質桌腿散發著細膩的光澤,往上看,穩坐在高椅上的影忽而清晰了起來。

紅色的燭燈明明暗暗。

男人穿了身紅衣,墨紅玉佩墜在腰間。暖光落在他身側,將他眉眼映照的清晰。

很陌生,卻又熟悉。

他似乎是晃了下酒杯,低垂眸時,用看死物一般看著她,雙眸間帶著絕對冷靜的神色。

心口間的疼痛加重,陳在溪縮在地上,有些無助地閉上雙眼。

怎麼辦,她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陳在溪從沒有像這一刻這般疼過。

這明明隻是夢的。

她卻在夢醒的邊緣遊離了許久許久,

她捂住雙眼,隻覺手心濕潤,原是她抬手摸了一眼的淚。

終於從夢中醒來,但心上的疼未曾離開。

陳在溪很熟悉這種感覺。

剛來宋府那會兒,她每晚都要做這個夢,夢醒以後也未曾抽離,反而要疼上好一會兒。

不僅僅是心口疼,昨晚表哥還一直欺負她,她明明都說了不要了的。

錮在腰側手甚至到現在都未曾鬆開。

陳在溪捂著心口,小心翼翼地抬眼。

側過頭,見表哥不知何時已經醒來,雙眸中帶著幾絲依戀。

“哭什麼?”

他含笑看著她:“還和表哥鬨脾氣?”

陳在溪沒有回答,隻是極其地,顫抖著。

宋知禮抬手,將指腹壓在她眼下替她擦淚,有些不解她突然的情緒。

陳在溪卻顫抖地更加劇烈。下一瞬,她埋頭撲進男人懷中,將臉頰藏起。

“表哥。”她輕輕喚他,聲音卻沙啞,比起昨夜還要可憐。

她一麵恐懼,一麵想要他的懷抱。

陳在溪快要喘不過氣,嗚咽道:“表哥我,我好疼啊。”

“在溪好疼啊……”

她都要分不清這是恐懼還是疼了。

夢裡,夢裡那樣冷漠的目光。她也會害怕,她害怕閉上雙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最害怕表哥像夢裡那般看她。

陳在溪將自己蜷縮在一起,她捂著耳朵,也不敢看宋知禮的眼睛,隻想要隔絕掉外界的一切。

日光透過花窗,落在床榻邊嬌小的身影上,將她眼底的恐懼映得一清二楚。

宋知禮喚了她兩聲,卻見她並無反應,反而顫動地更加厲害。

他用手捂住她的雙眼,寬厚的掌心微微下壓。

陳在溪的眼中便隻剩下一片黑暗,腦中的混亂畫麵一一退散,這樣純粹的暗色,使得她得以冷靜。

“陳在溪。”宋知禮一字一句地喚她,語調平穩地哄她:“告訴表哥,哪裡疼?”

“心。”她終於能聽見聲音,哭得斷斷續續,反複道:“心,心好疼。”

宋知禮沒見過她這般哭。

她一張臉上都是淚,連帶著他的心,都極輕地顫了下。

他麵上卻平靜,緩緩用手扣住她的手腕。

“罷了,想哭就哭。”

***

王太醫是被白術傳到北院來得,他挎著個竹木籃子,並不靈活的雙腿一瘸一拐。

“這邊走王太醫。”白術的語調急促。

看了眼王太醫的雙腿,白術頓了下,又抬起手領著他走。

王太醫腳步變得淩亂起來,他將手壓在竹木籃子上,大喘氣地問:“白,白術,你怎麼這麼著急,你先同我說說,你家大人是怎麼了?傷口可是又裂開了?還是舊傷複發……”

推開木門,室內散發著冷冽的鬆香。

抬眼看去,架子床邊,男人的身影被虛化,讓人不由得放輕腳步。

帷幔中,陳在溪輕靠在男人懷中,沒什麼精神地眯起眼睛。

她緩聲道:“其實表哥,好像又不疼了。”

“嗯,”宋知禮應了聲,卻將視線落在門邊,冷聲催促:“進來。”

王太醫挎著藥箱小步上前,低著頭沒敢說話。

幾聲細碎的女聲落在耳畔,他沒敢細聽,片刻後,帷幔裡伸出兩隻手來。

準確的說,是交纏在一起的兩隻手。

男人的手掌寬大,被他環住的手卻纖弱瘦小。

王太醫僵了下,將手指搭上去。

不知何時,他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王太醫將手收回來,抬手擦了擦汗,

“宋大人,宋夫,夫人身體虛弱,是打娘胎裡帶出來的虛,病氣入體,要注意情緒不可起伏……”

“叫你過來是讓你說這些?”宋知禮淡聲發問。

男聲冷淡,明明是對著旁人說得,但陳在溪就是莫名縮了下。

他說這話時實在冷漠,同夢中人的雙眸一樣。

陳在溪將指腹蜷縮起,有些害怕地揪住男人衣袖,她輕聲道:“表哥彆這麼凶他好不好?”

王太醫早已經嚇得發抖,生怕宋知禮遷怒。

剛想跪下,就聽見耳邊落下一聲很輕的“嗯”。

宋知禮並未多計較,隻緩聲又道:“幫她再看看。”

“好的大人。”王太醫抹了把汗,再次將手搭了上去。

等了片刻,王太醫的神色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這位宋夫人的脈象實在混亂。方才診脈時,他並未診出什麼心疾,但現下再看這脈象,卻覺得異常奇異。

就好像這般混亂的脈象,隻是為了掩飾什麼。

王太醫收回手,問道:“平日裡夫人是幾日用一次藥?”

“你叫我表小姐吧。”陳在溪有些聽不慣。

她對這病並未抱希望,“隔一日用一次,頭昏起來便一日三次,也會隨身帶一些藥丸。”

“嗯。”王太醫點點頭,“等等我給表小姐開一些藥。”

“嗯……”

而陳在溪有些倦了。

一整晚都呆在夢中,她腦袋裡還亂亂糟糟。

所以生活為什麼不能是一成不變的呢?

陳在溪呼出口氣,又將自己縮進羅裘中,甕聲甕氣地撒嬌:“表哥,我可以再睡一覺嗎?”

宋知禮看了她一眼,隨手替她將被角壓平。

室內寂靜,很快便隻剩下陳在溪一人。

隻是她閉上雙眼,卻始終忘不了腦海中的那雙眸。

表哥為什麼要這麼看她?

她明明都要死了。

她明明都要死了的,她明明這麼痛。

還是很委屈,她又低低哭起來,不知哭了多久,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室的門沒多久卻被人拉開,綠羅抱著換洗的衣物,神色有些緊張。

她一步一步走到架子床邊,又拉開帷幔:“小姐。”

陳在溪被吵醒,緩了會兒以後,她下意識地撒嬌:“綠羅讓我再睡睡吧。”

若是往日裡,綠羅聽見她撒嬌,便已經心軟地開始壓被角了。

現下,綠羅卻抬手,將躺在床中的人硬生生拉起來。

“小姐,”綠羅靜了瞬,又回頭看了一眼,才放心地繼續開口:“玉佩找回來了。”

陳在溪其實沒聽清她在說些什麼。

抬眼見眼前人一臉嚴肅,她微愣,反應過來:“綠羅說什麼?”

“綠羅方才收拾院子,在門口撿到了塊手帕。”

綠羅將藏在衣袖中的玉佩拿出來,墨玉罕見,紅的發黑,在光下散出細膩的光澤。

“手帕中抱著這物。”

陳在溪看了一眼,她將手搭在額間,有些頭疼。

“綠羅仔細看了,這就是之前丟得那塊。”綠羅沒發現陳在溪的不對勁。

她緊張地她揪住衣袖,慌張道:“所以我們給出去的莫是假的?張家人會發現嗎小姐,這可如何是好,小姐你都要嫁給世子爺了,張家人會找小姐麻煩嗎?那現在找到這玉了,我們早點將這玉送回去好不好……”

綠羅不懂什麼,隻怕假玉被發現以後,張家人會不依不休,

陳在溪扯出抹笑來,抬手將玉接過。

墨玉是冷的,像是確定了什麼一般,她輕聲呢喃,語調裡帶著哭腔:“可是怎麼能這樣呢?表哥也應當有一塊嗎?”

第67章

陳在溪最後將那塊玉佩放在了幾案上。

這本就是表哥的東西。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 她揉揉眼睛,也不再看那玉,隻將目光落在一旁的粉衣上。

“小姐想吃點什麼?”

等她換完衣, 綠羅正給她盤發鬢。

“我今日一點也沒餓。”

陳在溪低著頭。

“那就吃點甜的。”綠羅替她將簪花扶正,“小姐, 方才白術讓我將院中的東西搬過來, 小姐可是同世子爺商議好了?”

陳在溪回過頭,茫然地模樣:“綠羅你應了?”

“還沒呢, ”相處多年,綠羅已經能從她的神色中看出她是否樂意,當下清楚道:“小姐可是不樂意?”

“哪有人沒成親就住在一起的?”陳在溪沒說樂不樂意。

光落在她發間,她沮喪著一張臉, 好像並不開心。

走出門,才發覺桌上已經擺好點心, 糕點被做成花瓣的形狀。

有茶壺放在一旁, 淡淡香氣四溢。

對於甜食她向來不挑,自顧自倒了杯茶,陳在溪稔起朵花往嘴裡送。

甜味在口腔中彌漫開, 她扭過頭漫無目的的看著。

晨間的北院真的有些空曠, 抬眼望去,連花也未有,隻剩下片空地。

這裡空落落的, 好冷清。

就這般發呆了會兒, 一晃神, 視線之間多出個人影。

陳在溪還記得, 這是東院的人。

北院一直是宋府裡最安靜的一處。

這是春雲第一次來北院,一路上並未碰見人, 她知道很少有丫鬟能來這邊做事。

抬眸時,她看見那位表小姐在石桌旁用膳,春雲的腳步忍不住放得更輕。

她屏氣走去,說話時將頭壓得很低:“表,表小姐,老夫人派我來邀你去東院。”

綠羅沒認出她,問了句:“老夫人是有何事?”

“夫人沒和我說。”春雲是真的不知,見陳在溪沒有反應,她隻得慌忙道:“小姐,我並未騙您,老夫人隻讓我過來一趟,未曾和我說是何時……”

“好,麻煩你了。”陳在溪不明白她怕什麼,隻好讓她先走。

“小姐,”綠羅下意識擔憂:“夫人並不喜小姐,小姐現下去,綠羅有些擔心。”

“總要麵對嘛,”陳在溪站起身,扯出抹微笑:“綠羅也多笑笑。”

***

東院的門前,幾個丫鬟拿著剪子正在修建花木,見到陳在溪以後,卻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表小姐好。”

陳在溪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目光,微僵了下,她緩緩將手指蜷縮起,才點了點頭。

她不適應這樣的目光,隻能靠沉默來掩飾心下的慌張。

走上長廊,陳在溪低下頭,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一般。

那些落在身側的目光卻像針一般,儘管她用力忽視,卻還是能感受到細微的疼。

她稍稍加快了些,已經能熟稔地避開大家來到正廳。

推開門,卻未見老夫人的身影。

李嬤嬤候在門邊,聽見動靜以後抬眼。

光束傾斜著散進屋,八月末的天,陽光還是暖的。

粉衣姑娘背著光,陽光將她耳邊的碎發染成金色,細細看她的眉眼,李嬤嬤著實是愣了下。

她同她母親並不像,林氏美則美,卻太素了,下細看是寡淡的。

但美人生得女兒自也是美得。

一張臉上,該濃得濃,該淡得淡,一身病氣又恰巧中和了眉眼的媚。

不一樣,性格也完全不一樣。

李嬤嬤有些感慨緣這一字。

時間太久,她都快忘了,隻約莫記得是三十年前,老夫人叫林氏過來的場景。

當時也是她等在這裡。

現下是連她的女兒也怠慢不了了,李嬤嬤上前兩步,低著頭恭敬道:“我帶表小姐去裡間。”

陳在溪隻知道那是老夫人休息的地方,但她還未進去過,此刻隻點頭道了聲好。

“今日茶室端來得是銀針,表小姐可還習慣?”

李嬤嬤似是隨口提起,又道:“黃芽和毛尖也是頂好的,還是清明時知禮從宮裡帶回來的,表小姐若是不喜銀針,支會我一聲便行。”

“不,不用了。”其實很少有人朝她過問她這些小事,更何況她對茶並未有忌諱。

無人再說話,室內便寂靜下來,沒走幾步,李嬤嬤推開裡屋的門。

老夫人穿著件金絲繡花裙,金線質感細膩,繡出得圖案泛著光。

見到來人後,她站起身,親自走到門邊將陳在溪領進屋。

臉上雖是沒有笑意,但也未有不滿,想了想,老夫人將嘴角勾起。

陳在溪稍微有些局促,在老夫人上前靠近的一瞬,她甚至忍不住朝後縮。

老夫人頓了下。

陳在溪看著她,輕聲道:“夫人不用對在溪這樣笑的。”

她這般說,老夫人嘴角邊的笑意散去,她抬手,“溪丫頭坐。”

“嗯。”

陳在溪點頭,什麼也沒問。

香爐裡點著沉水香,嫋嫋白煙升騰,氤出幾絲馨香。

老夫人倒了盞茶推過去,悠悠道:“不用緊張,知禮方才還來見了我一麵。”

表哥?

隻停頓了秒,陳在溪好像有些明了了。

是昨日她說了句害怕。

“今日叫你來呢,我什麼也不問,”老夫人輕咳一聲,麵色有些不自然,“隻是想同你商量商量婚期,知禮說讓你定,我便隻好將你叫過來了。”

“溪丫頭你不會建議吧?”

被長輩這般問,陳在溪臉側有些紅,哪有女兒家給自己選婚期的:

她本就沒想好,隻會推辭:“我……大抵是還要多想想的。”

“多想想也好,”老夫人點頭,客客氣氣地樣子:“那溪丫頭想之前,老太太我也給你講個故事聽吧?”

“啊?”

陳在溪下意識疑問。

老夫人便又說了一邊,語氣沒有絲毫不耐煩。

陳在溪這回聽懂了,緊提著的心也一瞬間鬆開。

事實上,她從不覺得老夫人會喜歡她,方才那和氣的態度,反而讓她不適應。

現下這樣就很好,若是有話,同以前一樣直說就行。

她點頭,雙手將瓷杯捧住。

“我這一輩子就一個兒子,”話剛開了個頭,老夫人停了下才繼續往下說:

“你大抵不知道,你母親也在宋府借住過。”

陳在溪愣了愣。

“我那會兒年輕,一個人在府上,若是沒幾個熟悉的人一起,日子實在枯燥。”

老夫人說幾句停一會兒,陳在溪倒隻捧著瓷杯耐心等著。

“你母親是有一年夏天來得府上,當時我邀母族的姐妹來宋府小住半月,我先前同知允並不認識,隻知她是旁支裡的一個妹妹。”

“我現在想起來都挺後悔的,”老夫人皺起眉,“我當時為人和氣,幾個妹妹既是母族的,便都是一家人。我視幾個妹妹如同出,給她們裁布製衣,又從庫房裡挑了好些首飾送過去。”

“幾個妹妹裡,我最喜歡的還是你母親。”老夫人喝了口茶潤嗓子,“你母親那時白淨,性子到跳脫,鬼靈精怪的,我都想要個女兒,想著同知允一般就挺好。”

“我還時常拿你母親和懷玉比,懷玉是知禮的父親,這小子年輕時野慣了,我看著他就煩,成天用知允氣她,鬨得懷玉還生氣了,非說要同知允比一比。”

“我想故事停在這兒就是最好的。”

“知允回母家了,懷玉收心了,他長大了,到底是該成家了。”

“我挑了許多姑娘給她,一個都沒看上,都快把我煩死了。又是一年夏天,我煩得緊,隻好又把知允接到了府上,讓她陪陪我。”

“乞巧那日,懷玉跪在我院前,我連連將他扶起來,聽他說她想娶你母親當正妻。”

“正妻。”老夫人加重語氣,“我隻有他一個兒子,他是嫡出,是將來的國公爺,是聖上親封的爵位,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公子。”

“他將來是要娶長公主的人。”

“偏生跟入魔了一樣,做妾還不行,隻能是正妻。溪丫頭你想想,你母親這般出生,若不是我提了句,怕是一輩子也來不了上京的。”

陳在溪垂眸,什麼也沒說。

老夫人看她一眼,呼出口氣:“罷了,都過去了。故事的末端也就到這裡了,懷玉那時還年輕,不知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我隻將你母親送走,他便乖乖娶了長公主,當年便誕下了個男嬰。”

“我今日同你說這麼多,你且不要多想,你和知禮的事,我什麼也不會問。”

“隻是想起你母親的死,老太太我總覺得有些遺憾。”

提到死這個字,陳在溪愣了愣,抬起頭又看向她。

老夫人便繼續說:“我哪知你母親這麼重情義,為了懷玉一直未嫁,硬拖了十幾年。”

“我過意不去,便同她說了懷玉的近況,她翌年便嫁了,又生了你,隻是沒幾年就走了。”

“唉,死之前我也沒告訴她,當年懷玉是真心喜歡過她的,叫她等也是真心的,隻是世事難料,誰也料不到之後的事情。”

陳在溪聽完,喝了口茶。

銀針是甜的。

原老夫人今日是來給她找不愉快的。

隻是不一樣。

這不一樣,陳在溪很清楚的明白,表哥是表哥,表哥不是任何人。

隻是每每想起那夢,陳在溪便不能確定了。

同表哥在一起時,她有時會覺得不真切。

從前不太明白,但是昨晚做了那夢,就好像有些弄懂。

她害怕表哥冷眼看她。

那種過分冷靜的目光,她會害怕。

可她一直不討人喜歡……

母親當年寧願一死了之,她不要她。

父親呢?

她也沒能得到父親的喜愛。

她是不是長大了啊,就好像現在,她甚至懶得去賭。

陳在溪揉了揉額,她說:“我不想嫁。”

第68章

晴空萬裡, 空氣是乾燥的。

拉開門,幾個下人正在給花叢澆水,嬌嫩的花苞舒展開, 透著濕潤。

李嬤嬤將陳在溪送出屋。

她粉色的裙擺在半空中蕩漾開,同一旁的花苞一般粉嫩。

順著長廊往前, 陳在溪加快腳步, 綠羅還在等她,她不想讓綠羅著急。

剛抬眸, 她腳步一頓,連帶著整個人都停下:“表哥?”

她沒想過宋知禮會過來。

盛夏的末端,日光落在人身側,仍舊是熾熱的。

宋知禮站在光下, 修長的指骨抵在一把傘的末端。

他未將傘撐開。

陳在溪多看了一眼,忽覺這傘的紙麵有些熟悉。

沒等她多想, 這把傘便被人撐開, 傘麵上描繪著很淡的紋路。

“表哥怎拿著我的傘?”

陳在溪順勢走到陰影下,又將傘接過。

“不是要用?”宋知禮收了手,平靜解釋。

“那綠羅呢?”陳在溪朝左右看了看, 卻未發現綠羅的身影, 有些疑惑。

“表哥讓她先走了。”

“哦。”陳在溪眨眨眼,走上前同他一起。

兩個人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深灰色陰影被拉長。看著眼前這一幕, 說不清道不明的, 她忽然很難過。

就這般走了會兒後, 宋知禮抬手將她手中的傘接過。

他身姿高挺, 替她撐傘時像舉了把傘。但沒了傘隔在中間,兩人的距離便被拉進。

宋知禮看了她一眼:“方才同祖母聊了什麼?”

淡淡的冷香減淡了夏日熾熱, 陳在溪剛呼出口氣,卻想到方才同老夫人說得話,瞬間緊張起來。

她不是一個經常撒謊的人。

‘在朝中呆久的人,往往隻需要一個眼神便能將人看透。’老夫人看了一眼陳在溪,緩緩皺起眉,有些嫌棄地叮囑:‘千萬當心,少些說些話最好。’

想到這裡,陳在溪有些沮喪地低下頭,很輕地回應:“是老夫人同我聊了一些母親的事。”

“嗯。”宋知禮應了聲,平緩道:“可喜歡秋天?”

“喜歡,”陳在溪不知他為何這般問,隻是如實點頭:“在溪覺得秋天挺好的。”

“沈確說十月有一天是個好日子,”宋知禮停頓了下,“他成過親。”

陳在溪忍不住揪住裙擺。

‘你同知禮說,老太太我要邀你去一趟清平寺算婚期,等去了寺上,我便讓人將你送走。’

“太快了表哥,”陳在溪回憶著老夫人的交待,一邊開口:“老夫人說要帶我去寺上算一算,在溪想了想,婚期好像是挺重要的。”

宋知禮沉默了瞬,開口道:“近幾日表哥有樁案子。”

陳在溪不說話了,像是生氣般。

‘我聽人說,聖上讓知禮在查江家一事,聽說牽扯進了不少人,所以他這幾日都在忙,你讓他陪你去清平寺,他定是脫不開身的。’

“……”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梧桐院,她將傘收好,這才用另一隻手去觸宋知禮的手腕。

男人的骨節很硬,陳在溪試著捏了下,卻未曾捏動。

“表哥,”她悶聲道:“表哥這幾日都要處理案子嗎?”

“嗯。”

江家的事有些複雜,他暫且抽不開身。

“那表哥不陪我去清平寺嗎?”陳在溪顯得有些沮喪,又去捏他腕。

“幾日走?”宋知禮動了下手,將她不安分的五指收攏住,“表哥送你。”

陳在溪掙脫了下,低著頭道:“老夫人說明日就去。”

想了想,她又補了句:“成親要準備很多事情嗎?為什麼老夫人說日子越早定下越好。”

這話一時間也將宋知禮問住了。

陳在溪趁機掙脫開,又用指腹去捏他的腕,一點也不消停:“表哥也不知道嗎?”

“表哥明日去問問。”宋知禮平靜地回答完,問:“那幾日回來?”

“好像是三日就回來了。”陳在溪胡亂說了個數。

“嗯。”

“表哥你去忙吧。”陳在溪怕露餡,喪氣地說::“婚期好像也沒有很重要的。”

***

將門關好以後,陳在溪走到高櫃旁,將放置於櫃中的一個匣子拿出。

她又數了數。

綠羅看著她的動作,有些不解:“小姐,這些……”

“綠羅,”陳在溪數完將盒子放進櫃中,認真地說:“我明日要同老夫人去清平寺一趟。”

“要去將婚期選好,”她儘量用輕鬆的語氣說話:“我將母親留得這支耳墜拿走,剩下的東西,綠羅就好好看著。”

“小姐怎得不帶綠羅?”

綠羅有些語氣幽怨:“我近日裡都閒得沒事做了。”

“我當然也想和綠羅一起,隻是老夫人總為難我。”

陳在溪揉揉眼睛,“罷了,我很快就回來,等我回來了,非讓你忙起來不可。”

“小姐去幾日?”

綠羅覺得自己已經忙了起來,走去走來開始收拾,嘴上也念念有詞:“山上有些冷,帶這幾樣……”

光下,綠羅的發絲有些模糊了。

''不知道才是好事,牽扯不到她,你那個丫鬟就留在府上吧,你先去清浙一代避一避,我再將她也送去。''

老夫人的叮囑時時刻刻環繞在耳邊,陳在溪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隻能硬生生忍下去。

“綠羅,你說找一個人你……”話才說了一半,身後忽而傳來點動靜。

陳在溪咳了聲才轉過身。

光下的身影熟悉,一身墨色,眉眼是平和冷淡的。

看清了來人,陳在溪悶聲道:“表哥不是走了嗎?又回來乾什麼。”

第69章

陳在溪的一雙眸生得極好, 認真看著一個人時,透亮靈動。

宋知禮看著她,“祖母同你要了些什麼?”

“表哥在說什麼?”

陳在溪顯得有些茫然, 怔了下,她上前靠近他。

男人的身姿高大挺拔, 周身彌漫著淡淡的冷冽, 在這樣的盛夏中,他聲音讓人不由得緊張起來。

陳在溪忙抬手環住他的腰腹。

她還沒有想好說什麼, 便隻是沉默。

就這般僵持了會兒。

宋知禮抬起手,將指腹壓在她肩側,下意識摩挲起來。

“同表哥鬨脾氣?”

陳在溪悶在他懷中,聲音很輕:“我以為表哥回來, 是要陪我一同去清平寺的。”

“表哥一點也不重視婚期。”她又篤定道。

宋知禮沒反駁,他替她將耳邊的發絲收攏, 緩和了語氣:“表哥後日忙完, 便去清平山接你。”

“嗯。”陳在溪應了聲,心下緊張,表麵卻要裝出鬨小脾氣的樣子。

她這個年紀, 的確是沒那麼穩重。

但他總歸是, 要比她年長許多的,也理應縱著她一些。

宋知禮替她順完發絲,手掌便壓在她衣領上, 平緩地將那些褶皺一一撫平。

他主動開口:“明日算婚期, 除了八字和玉佩還要些什麼?”

他也有些無奈, “表哥先前確實不知。”

“……”

陳在溪反應過來。

恍然間她鬆了口氣, 連語氣也跟著雀躍起來,“應該不缺了吧?在溪以為表哥一點也不在意的, 原來表哥記得啊。”

“嗯。”宋知禮將腰間的佩玉解下。

白玉在光下散發著細膩的光澤,不同於墨玉的那般,這塊玉透亮,給人的感覺很輕很淡。

像乞巧那日的月光一樣。

陳在溪接過,下意識捏緊。

撇了眼,她發現表哥的腰間還掛著片翡翠葉子,葉子很細很細的紅繩穿起來,出奇的精巧。

陳在溪抬手去觸,有些好奇:“先前怎麼沒看見?”

“是母親送得生辰禮。”宋知禮將墜子也一並解了。

細細的紅線被他分開,他哄孩子一般,將紅繩繞在她脖頸上,又重複道:“表哥後日一早,便來接你。”

心口忽然間有些悶。

陳在溪低下頭,像是為了緩解這股心悶,她抬手抓住宋知禮的衣袖。

“表哥,我今早放在榻上的玉,你看見了嗎?”

宋知禮微蹙起眉,問她:“喜歡那塊玉?”

“也沒有,”陳在溪想了想,甕聲不樂:“表哥怎麼也有那玉。”

“是某一年的生辰禮。”宋知禮也有些記不清了。

“好。”得到答複後,陳在溪揉了揉眼睛,才抬眸看眼前的人。

她說:“那表哥後日,要早些來接我。”

“好。”

***

陳在溪做了一個夢。

記憶不知飄到了多少年前,她看著眼前這般陌生的景物,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夫人今日又同老爺鬨了。”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你說夫人也是,這般吵總是要將夫妻情感吵淡的,她也不多為了小姐想想……”

“行了快走吧,小姐醒來定是又要去找夫人的。”

周遭多了許多人,但大家好像都看不見她。陳在溪忍不住抬手去觸碰大家,雙手卻落了個空。

她皺起眉,隻好抬步跟上去。

眼前的景物慢慢變了個樣子,目光所致之處,多了個丁點大的孩子。

小孩才剛學會走路半年,穿著件粉色小裙,圓圓乎乎。

“媽媽,抱,媽媽,抱……”

小女孩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順著她的視線往前看,陳在溪看見榻邊的女子。

那女子的長發散在肩側,她好像很煩,連看也不看那小女孩一眼,便擺手道:“誰把她帶過來的?叫得實在煩人。”

那原本還在咿呀的小孩不動了,她瞪著雙眸,杏眸裡全是淚花。

陳在溪跑上前,她雖然不是那小女孩的阿娘,但也想過去抱抱她。

抬步的一瞬,畫麵卻皆被打散。

她隻是眨了眨眼,雙手便被人牢牢握住。

“在溪,以後阿娘會對你好的,阿娘會對你好的……”

她還未反應過來,卻下意識地哭了出來,陳在溪反握住眼前人的手,用力篡住。

她搖頭,“阿娘彆走,阿娘你彆走……”

“不要怪阿娘,阿娘可是給你留了好多好看的首飾,等你長大了,你定是會喜歡的。”

陳在溪還是搖頭,哽咽道:“阿娘我不要,你再看看,我不是方才的小女孩,在溪已經長大了……”

但是眼前的人根本聽不見。

因為這隻是夢嗎?

但即便隻是夢,她也想要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

她第一次被人丟下。

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她的阿娘躺在床上,服藥自儘了。

睡夢中一點也不安生,陳在溪睜開雙眼,眨眨眼,又歎了口氣。

又想起這件事,窒息感席卷而來。

她真的挺討厭林知允的,生之前不搭理她,死之前又要留些念想。

人到底是怎麼做到說變就變的。

現在她也學會了。

隻是想起表哥,心裡還是會難過。

但她又能如何。

留在宋府,若是真死了怎麼辦?既是她沒死,那有朝一日被人厭棄了又如何?

學母親自儘嗎

陳在溪緩緩支起身,沉默了會兒後,她顫著手將脖頸上的紅繩取下。

其實這一小片翡翠葉子還挺特彆的。

想了想,陳在溪將翡翠葉子取了下來,卻將紅繩握在手心。

後半夜她再沒合過眼,一直等到天微微涼。

天總是會亮的,陳在溪揉揉眼,抬腳走下床。

綠羅聽見動靜連忙進屋,她聲音還有些迷糊:“小姐?怎提前這麼早?”

“早些去早些回。”陳在溪笑了下。

綠羅照常替她梳發,又將昨日收拾的小包袱遞給她,語氣幽怨:“老夫人可真是,怎麼連丫鬟都不讓小姐帶。”

“擔心我?”陳在溪看著鏡中的自己:“你家小姐我已經長大了。”

“儘說些胡話。”綠羅忍不住笑了出來:“成親以後呢,小姐就長大了。”

***

天微亮,提前了一個時辰走人,她未見表哥一麵,於是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順利。

封閉空間中無人說話,氣氛微妙。

馬車已經行在山路上,山路有些繞,連帶著人抖動起來。

陳在溪看著對麵的老夫人,輕聲問:“老夫人,在溪要避多久呢?”

“……”老夫人頓了下:“要不了多久,我會替知禮重新則一門婚事。”

“我走後表哥若是找我呢?”陳在溪揪著裙擺,忽然有些心慌。

“你這般三心二意的女子,還指望著男人對你忠心?”老夫人皺起眉:“今日知禮回宮時要見長公主一麵,等他同長公主提及與你的婚事,便是該由聖上下旨了,而你,拿了我的一百兩金子要去找你的小情郎,你就是個虛情假意逢場作戲三心二意的女子,拿到金子便溜得比兔子還快。”

“我們不是都說好了,你覺得知禮哥還會想著你?”

老夫人嗤笑一聲,不可置信:“以知禮的性子,找到你得先把你關入地牢,然後按律法上奏,依律法處置。”

“是在溪多想了。”陳在溪揪著裙擺不放,“那我的丫鬟,你得早些送去清浙。”

“你同你母親真是沒半點相似。”

山路宛轉,馬車卻駛向清平山的方向。

沒多久,跟在身後的馬車變少,陳在溪剛下馬,便被人拉到一旁。

車夫小李看著她:“表小姐,你會水嗎?”

第70章

室內莊肅, 幾個老頭說話的聲音實在讓人困倦。

沈確無聊到抬眼看天,知道這一陣是要轉涼了。

“這幾日朝廷上下動蕩,雖隻是江尚書一人落馬, 但官場風氣一改,這幾日上奏的折子極多, 一定能將以往的風氣改一改……”

這不是廢話。

沈確聽了幾句就開始出神。

其實這幾日朝廷上下動蕩, 也不全是因為江尚書一事。

細細想來,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桌旁的幾人還在說話, 絮絮叨叨,聽得人心煩意燥。

沈確看了眼高談闊論,興致勃勃的王大人,頓了下, 他清咳一聲:“聽說這幾日京中盛傳一件事,說是宋大人要娶妻了, 也不知這婚期有沒有定下?”

“……”

一時間屋內氣氛微妙, 眾人的目光都不可避免地往一旁移。

見大家的心思飄遠,桌旁的王大人摸摸胡須,“這這, 沈大人你莫要輕信謠言……”

“我又沒亂說, ”沈確聳聳肩:“昨日我還提醒宋兄算婚期要準備八字和貼身之物。”

“宋兄還問我成親要準備什麼呢,不過我娶妻那會兒都是母親置辦的,有些記不清了。”

“我知道我知道, ”一個年紀稍小的年輕人立馬道:“我今年才娶妻, 大人可以問我。”

“好巧不巧, 老生我的小女兒是上月出嫁的……”

“這這這。”一番話下來, 王大人轉過頭,見已經無人把心思放在政事上了。

王大人深吸一口氣, 卻聽見身旁的人在此刻應了聲。

宋知禮語調平淡:“嗯,是要娶妻。”

室內點著燭光,燈光忽明忽暗。

他坐在一側,說這話半張臉映在暖光中,神色認真。

王大人心都停了瞬,緩了會兒後,他轉過頭:“宋大人,你母親當年出嫁,是我與禮部尚書準備的。”

“即是都算婚期了……怎麼這麼快,宋大人你準備聘書了嗎?”王大人皺起眉,也沒心思想政事了,

宋知禮搖頭。

祖母還在氣上,而他對這些禮數也並不了解。

“哎喲這就不合禮數了,得照著三書來啊,”王大人摸著胡須:“你年紀小不知,要三書六禮以後才能請期,但若是急了些也不是不行,這些就之後在補吧……”

有朝一日,還能見到宋知禮這麼認真地聽王富說話。

太守李覃忍不住調侃道:“那宋大人也聽我說一句,大人的聘禮聘金備好了嗎?你若是不備厚一些,做父母的哪會把女兒輕易嫁出去。”

“是啊宋兄,你若是不備厚一些,人跑了怎麼辦?”

室內忽而喧囂起來,宋知禮並未不耐,隻是一板一眼地解釋:“她願意嫁我的。”

聽見這句話,李覃“嘿喲”一聲,來了興趣。

他剛想說些什麼,正室的門忽而被推開。

周會時,無人敢進屋打擾。

感受到室內忽而僵灼的氣氛。

白術低著頭走進屋,他雙手捏拳,走到宋知禮身旁後,恭敬道:“大人。”

白術頓了下,仍緊緊篡著手心,他努力在眾人麵前維持平靜,聲線卻仍有些不穩:“是老夫人喚大人回府一趟。”

***

天氣似是一夜間轉涼。

宋府的牌匾掛在紅色高門上,打眼一看,隻覺得氣派非凡。

白術顫顫巍巍地朝裡走,行至正廳時,正前方的高大人影忽而止步。

宋知禮轉過身,雙眸在光線陰沉的廊下,顯得有些冷清。

他看著白術,“手裡的東西不拿出來?”

白術僵了僵,差點忘記呼吸,

大人的威嚴從不在於言語,隻是被他這般看著,白術就感覺全身冒汗,心臟止不住收緊。

緩了兩秒,白術才深吸一口氣,他將手掌抬起,平方於半空。

握在手心的綢帕隨之展開,一片精巧的翡翠葉子墜在指尖,即便是陰天,它也泛著細膩的光澤。

宋知禮麵上並無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沉默了瞬,他抬起手,將翡翠葉子撚起:“人被祖母送走了?”

白術不知道說些什麼,搖頭又點頭。

正欲解釋什麼,宋知禮卻已經轉過身。

推開正廳的們,室內並無多餘的人,隻老夫人一人坐在主位。

他沒有走近,隻站在門邊,冷聲喚了句:“祖母。”

“嗯。”

老夫人悠悠起身,主動朝他走去。

初秋的天氣有些陰,室內黯淡,借著稀薄的光亮,老夫人抬眸看他。

宋知禮仍穿著往常的黑衣,黑色綢緞上沒有一絲褶皺。

見他這副模樣,老夫人莫名鬆了口氣。

她趕忙開口道:“知禮,我知你不高興,但這事兒吧也同我沒關係,祖母今日定要好好同你解釋一番的。”

宋知禮什麼也沒說,隻看著眼前人,他的神色也同往日一般,未曾有起伏。

老夫人雙手合十,不自然地摩挲著:“我隻將人送走,並未想瞞著你,你先聽我說完,若是你還想要人,祖母我當然,祖母我隨時讓他們將人送回來。”

“你先聽我說知禮,祖母知你對感情上的事情不上心,你雖是沉穩,但情事上卻一竅不通,那陳在溪根本就沒想同你成親,前幾日我隻是試探了一下,她便拿著我給得金子說要走她……”

“祖母將人送去哪了?”宋知禮冷聲打斷她。

老夫人聽著這聲音一愣:“知禮你聽祖母說啊,是她自己說想走的,對對對,翡翠葉子也是她說要給你的。”

老夫人抬起手,一塊白玉被她握在掌心,她語調有些急切:“祖母我隻找她要了這塊玉佩,走之前,是,是她主動將這塊翡翠葉子留下的,說是不想在同你有任何乾係。”

“祖母沒有騙你,是她在景江已經有心悅的郎君了,如今沒有婚約在身,她又怎會同你成親呢知禮?祖母隻隨意試探了句,她就說要走……”

還想說些什麼,但壓迫感襲來,老夫人說著說著意識到他的不對勁。

宋知禮麵色平靜,一雙眸卻尤其冷清,在本就陰沉的空間裡,這眼神讓老夫人喘不過氣。

他沒說什麼,隻慢條斯理地把玩著翡翠葉子。

片刻後,他緩緩道:“祖母將我的妻子送去哪了?”

“……”

老夫人僵了下,意識到什麼後,老夫人皺起眉:“知禮,你不在意?”

宋知禮將指腹抵在翡翠葉子上,聽見這句,他甚至極輕地笑了下:“既是有心悅的郎君又能如何?”

“哄騙走我的妻子,按照律法,又該當何罪”

他這話說得有些反常,輕飄飄幾句,老夫人雙手發顫,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從池塘裡撈出的那巨死屍。

以他如今的身份,一條人命在他口中,實在是不值一提。

老夫人心涼了半截,唇瓣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響後,她揉了揉額頭,歎氣道:“是祖母多想了,知禮哥說得是,若不是她求祖母,祖母也不會讓他走的。”

“知禮你放心,”老夫人見他情緒不對,當即便表示:“是祖母錯了,你要的祖母都會給你的,她人大抵還未走遠,祖母馬上讓人將她送回來。”

宋知禮應了聲,抬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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