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憶起往事,語氣輕快許多。
“那時陛下還未封太子,你二人才約莫六七歲的樣子。在他牽著你的袖子進來那刻,我發現,我好像從未見到庭蘭用那樣崇拜的目光看向過誰。”
“庭蘭比你,更像一朵溫室的幽蘭,適合他的地方不適合你,適合你的地方不適合他。”
林照秋輕歎一聲。
“壽宴當即,形勢莫測,我恐有變數發生,隻好現在講與你聽。我知曉庭蘭的心意,也知曉你與他所想不同。”
“可這麼多年,我拿他當自己的孩子養著,愛著,我不求你能同他執手並肩,隻希望你能陪著他。”
“就像這樣,能為他挑挑衣服,閒時聊聊天。”
她一向筆直的身影顯得有些寂寥。
“阿融,他其實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孤獨。”
......
午時一過,花萼樓各殿門敞開,侍女接踵而入。
此樓層三,並接數座側殿,坐落在太液池以東,臨接著禦花園的蓬萊、瀛洲山群。樓前空曠,又銜著一片桃林,沿途牡丹海棠交錯盛放,乃是絕佳的邀會友人、宴請賓客之所。
此刻,花萼樓前案幾錯落有致,瓜果甜飲,炊金饌玉。
入了座的大臣笑意滿臉地傳杯換盞,勾肩搭背,時而樂得捧腹大笑。
季融坐在殿中,摩挲了下墊後的斷雪刀,往嘴裡拋了兩顆瓜子。
不遠處的吏部尚書大人,正被一群人圍了三圈,卻還是矜持地一杯都沒碰。偶爾以茶代酒,那些人卻像受了天大的恩寵,喜得嘴都合不攏。
“陛下駕到——”
眾臣子忙不丁地呼啦一片起身,雙手持平高舉,高喊萬歲。
年庭蘭黑金袞袍裹身,金冠束發,緩緩踏上殿階。
隻有在這時,他仿佛才像一個一統四海的君王。
“壽昌令節,臣等不勝大慶,敬祝陛下千萬歲壽!”
“天子萬年,陛下萬壽——”
此起彼伏的呼喝如翻騰的湧波,由花萼樓殿閣延伸至崇明門,千餘萬餘名臣侍伏地跪拜,引得無數鳥雀驚鳴。
“朕與諸卿同慶,平身。”
群臣坐定,禮車運送的壽禮成隊列停放。燕王起身上前了一步。
“陛下大壽,臣謹賀上萬壽無疆。”
“燕王進——無量延壽諸佛八尊,金書妙法蓮華經一本,萬壽南極星圖、蟠桃獻壽圖、群仙捧日圖各一,萬萬壽玉杯十對、萬壽玉犀爐五尊......”
“......耿星洲山雪孤本三冊......”
季融聞言瞥了瞥上頭,果不其然看見年庭蘭眼睛一亮。
這燕王言辭懇切,句句恭敬,所贈之物除卻常規禮單所有,筆墨紙硯和畫冊詩集眾多,擺明已將皇帝的喜好摸了個透底。
她不動聲色地一掃殿中,開筵之初,大臣們此時仍在原位。
那邊燕王獻了禮後入座,恰好便坐在她的右前方。
他今日也未著過分浮誇華麗的衣飾,依然是一身素色錦袍,在宴席上難免格格不入。
男人也看見她了。
他揚起一抹笑,高舉酒杯。
“多年未見,季將軍風采如舊,上次街頭的匆匆一麵實在是倉促。”
“殿下倒是更勝往昔。”季融也舉起酒杯。
這話不假。
他如今再無從前的唯諾與狼狽,反而身軀拔高,臂膀健碩。
又因正值壯年,麵上容光煥發,眼神炯炯似火,如一頭待時而動的雄獅,在最華麗的宮殿中舔爪,打量著每一個獵物。
年幼發配涼州,十五歲領兵打下了烏孫,一手箭弩使得出神入化。
那些年他在邊疆名聲大噪,季長風還拿她與年殷禮比較過。
哥哥曾說,若在戰場,年殷禮絕不是個能輕易對付的敵將。
季融垂眸飲了一口酒。
這人在哪都是麻煩。
那日進京,年殷禮將皇帝私下出宮同她見麵一事在朝上點破,居心不難猜測。
庸王不思朝政,反與她季融宮外嬉鬨,輕則常伴君側,重則妖惑君心。朝局動蕩之際,寵佞當前,在哪個朝代都是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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