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山雕足足等了半個鐘頭,等待死亡比伺機殺人更難熬。他不知道對手在哪裡,不知道對手什麼時刻下手,不知道槍口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邊。他不敢暢快地喘一口氣,不敢動一絲一毫,不敢懈怠一分一秒……
外麵的人緊張得幾乎麻木了,對著死寂的木屋,不管是抓心撓肝的白大姑娘,還是鐵石心腸的掃北,都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
又半個小時過去,座山雕幾近崩潰了;於顯龍已經感覺到地麵的冰冷……
這座屋子都沒有對方的聲息,那他一定在中心點的某個位置!躺著的人都感覺到不耐煩,站著等死的一定更加絕望!
座山雕終於咬咬牙,可是這一咬牙他立刻覺得自己錯了!
啪——!啪——!兩個人幾乎同時開槍了!
於顯龍的子彈擦著座山雕的頭皮打在牆壁上,又是咚地一聲打在牆壁上。座山雕的子彈打在了地麵上,毫無聲息。
白大姑娘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一槍還是兩槍,反正這次的槍聲特彆刺耳,特彆強悍!
懊惱、慚愧、恐懼,座山雕錯失了同樣煎熬於顯龍的機會。於顯龍接下去會怎麼做?
“眼看過了秋,小媳婦兒犯了愁。地裡的莊稼靠誰收,沒爹的孩子有誰留……”
虛弱的躺在地上的大秋子突然斷斷續續地唱了起來。聲音喑啞,聲調單一,遠不如窯子裡窯姐兒唱得那麼嗲聲嗲氣,柔媚肉麻。但能直擊胡子們的靈魂!
這是大關東窯子、大車店、街頭巷尾流傳最廣的《勸夫郎》。
“走在馬鞍橋,坐的冷石頭,怎麼比得上自家的熱炕頭。我勸綠林我兄弟,綹子吃肉怎比在家喝粥;屯子裡的王大頭,天天在門外溜,再不回頭小奴家真難守……”
對麵的胡子們,連掃北都低下了頭。
屋子內,座山雕心裡更亂。拿局老大最怕綹子裡人心離散,發生窯變。最怕山下的家人,市井的“靠家”,大車店的老板娘,窯子裡的窯姐兒說唱這種類似《勸夫郎》的小曲小調兒。
他緊繃著的神經一點點亂了,耳朵裡全是那嘶啞的歌聲,聽不見一點於顯龍的氣息。
他的腦袋幾乎要憋爆了!他要怒吼!
忽然,後腦勺被一個強勁、灼熱、堅挺的東西頂住了!
“我看咱們還是出去吧!”是於顯龍的聲音。
座山雕扔掉自己的七星子:“掃北,開門!”
掃北一躍而起,打開房門。
座山雕果然出來了,人們一陣驚呼!
接下去的景象連呼都呼不出來了,房子兩側的人都目瞪口呆!
因為座山雕的後腦勺有一支槍緊緊頂著,緊接著走出個年輕的大個子。
白大姑娘:“小龍!”
大秋子竟然坐了起來:“兄弟”
小三元:“三哥!”
牤子嘿嘿笑道:“嗬嗬嗬嗬,狂龍當家,夠尿性!”
於顯龍慢慢挪開槍口:“張樂山,欠你一命,還你一命。咱們兩清了!”
座山雕長歎一聲:“五福嶺綹子,散了!”
五福嶺黑煙騰起,中間山上的木刻楞大房子,四麵小山上的木棚子,包括於張二人生死對決的那座密不透光的小木屋都被點著了。掃北以下四梁八柱,各棚崽子相繼散去。
於顯龍帶著男女五個人坐在東南山口外的山坡上坐望著……
從那天起,於顯龍再也沒見過張樂山。
直到1947年1月,在海林北部的密林深處,一個叫蛤蟆塘的一座破棚子裡,被剿匪英雄楊子榮活捉!這段故事已經廣為人知,連曆史資料都不用查。四奶奶的筆記裡也沒有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