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江沅顯然毫無印象,他掏出了他的手機,說,“那我幫你先付了吧。”說完,他把手機給收銀員,讓收銀員掃他的碼。
買完沈度的,買自己的。而後江沅站到一邊,要了一根水筆,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購物的小票上,遞給沈度,說:“你給我充一百話費就行!”小票上是101.5。
沈度接過來,望著他,說:“真的謝謝。”
“沒事兒!”江沅又笑,問,“陪家裡人來醫院的嗎?”
沈度又點點頭,半晌後,見江沅還在等他回答,才開了口:“對,我媽媽。”這家醫院非常有名,無數的人求醫問藥。沈度想,也許,每個陪著至親的人都有一些相同特征吧。他們有人衣著光鮮,也有人衣衫襤褸,但大概是有一些相同的東西的,都是可憐人。沈度覺得,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江沅才幫他付賬的——他看出了他的挫敗還有他的瀕臨崩盤。
“希望媽媽一切順利。”江沅突然又問,“對了,你買年貨了嗎?”
聽到問題沈度愣了。他哪想到什麼過年。
“嗨……”江沅垂頭,在手中購物兜裡掏掏掏掏,最後掏出一把糖來,有七八顆,十分強硬地塞進沈度的塑料袋,說:“也算點年味兒吧。”糖紙五顏六色,上麵個個寫著“福”字。
末了,江沅想想,突然又從手裡花束的最邊上拔下一朵,用手拈著,遞給沈度,笑著說:“這也給你。礦泉水瓶養著就行。花又好看,又喜慶,媽媽喜歡這些東西,心情會好。”
那是一朵粉的百合,芳香襲人。
沈度接過來,看看花,又看看他,又說:“謝謝。”
這回,他感覺到自己內心被什麼東西輕柔而綿長地牽扯著,絲絲縷縷。
“行了,我走了。”最後,江沅拎著東西離開,“彆忘了100塊話費!”小跑兩步,離開了。
當晚,沈度轉了101.5。
他想:為什麼又遇到了呢?
可能,就像《卡薩布蘭卡》的經典台詞說的一樣:“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城鎮,城鎮中有那麼多的酒館,她卻偏偏走進我的。”
…………
後來,他們倆沒對話過了。
可沈度其實還是見過江沅。
醫院旁邊有個公園,也是附近唯一的公園。有一陣子,沈度媽媽狀況惡化,回了icu。icu有探視時間,於是,某天,沈度去了那個公園,想散散心,走一走。
而後他又見到江沅了。當時江沅站在公園角落一個紅色的亭子裡,拉琴。據說,老師要求所有學生到公眾場合拉琴表演,“練膽兒”。
亭子裡頭坐滿了人,於是沈度遠遠看著。那時江沅拉的曲子是很俗的《梁祝》。技巧如何他不大清楚,但看著看著,聽著聽著,內心再次平靜下來。
他覺得,他的生活被拯救了。他也知道,這個說法十分誇張,可是,卻最有可能逼近真相。甚至說,就是徹頭徹尾的真相。
於是,自那天起,沈度天天去那公園,也幾乎天天能見到他。他不走近,隻是站在人群當中,默默地看,默默地聽。那是沈度一天當中最最安寧的時刻了。他在醫院忙前忙後,問醫生、查資料、買菜、燒飯、陪護……不過每天,他都去去那個公園。有兩次,他偷偷用錄音的app錄了江沅幾支曲子。
這種狀況持續了大約兩周。
大概兩個星期以後,江沅就沒出現過了。
沈度覺得,江沅大概開學了。
因為江沅的“練膽兒”,幾個天天去公園的老頭老太成了“粉絲”,總去聽他。其中兩個曾跟江沅聊過那麼一次半次,他們告訴沈度,這是一個“小明星”,拍過幾支廣告片,而且,他說過,他會報考表演專業,也會當上電影演員,一定會,因為他好喜歡這個。而這就是沈度知道那男孩的全部信息了。
在媽媽出院的前一天,沈度再次去了公園。一個老頭說,那天早上那個男孩又來了這裡,還拉了一會兒,說要搬家了,要離開了,還掏出幾張自己刻的cd。不過,因為當時隻有老頭一個“粉絲”還在現場,江沅就全給他了,說,他們是他首批聽眾,他想做個正式告彆。
老頭還回憶道,那男孩子是跟媽媽一起來的,而且,看上去有些不同,有些消沉。
那個cd沈度自然要了一張。
沈度自己也沒想到,此後,每當他低落時、難受時,他都聽聽那些曲子,它們能讓他不一樣,平靜、安寧。
他的媽媽早已康複,但這個習慣也紮根了。他後來也非常清楚江沅的琴十分一般,卻戒不掉。
那是他最迷茫的日子。可是,一切都像一個亂夢,他還不曾真正投入,就醒了。
思念,原來要用離彆之苦去滋養、去孕育。
沈度內心充滿了對那男孩的各種想象,綺麗的、瘋狂的,無法無天的,他的內心全是想象,還有這些想象帶來的戰栗。
他也撥過那個號碼,電話那頭並不是他。於是最後,他隻知道他的名字叫作江沅。
隻有那張cd、那些曲子一直在放,像鳥兒,在歲月的流逝、季節的更迭中,在沈度的耳邊,還有他的心裡,孜孜不倦地吟唱著。